拉面和ramen

有天我家姑娘早上十点多才起来，我问她怎么那么醒得那么晚。她说因为她睡得晚，昨晚一点钟才睡。我问她：为什么睡那么晚，你是不是躲着我，在搞什么secret project，还是有个secret online boyfriend? 她说：No, because I'm a teenager.

上了高中以后，我晚上就不陪她了，因为陪不动。她的饭量也比以前小了，有一次开过一家自助餐厅，我说啥时候咱们再进去大吃一顿。她说算了，现在带她去不划算，因为吃不了多少，说着还感慨自己当年一顿能吃五盘。

看她这个点起来，我说就直接吃个早中饭吧，吃得简单些。她说没问题，她刚起来也不是很饿。到了十一点，我给她下了碗面条。她从房间出来一看，笑道：You call this simple?

我说：中国人要坐下来，至少三菜一汤，那才算真正吃顿饭，面条馄饨包子之类的，即使再花功夫做，也只能算简单的一顿。

她说中国人的逻辑有点奇怪，问这是什么面，以前我没怎么做过。我说：这是中国西北地区的一种面，叫兰州拉面，费时费事。我今天早上五点多起来，六点钟开始用牛骨和牛腱炖汤，到现在已经五个小时。这个面的特点是“一清二白三红四绿五黄”，分别是，汤清、萝卜白、辣椒油红，香菜蒜叶绿和面黄，而且我用了九种香料。

她坐下来，拿起筷子大口吃面吃肉。她现在能吃点辣，而我在面里加的是自己熬的不太辣的辣椒油。

看她吃得香，我给她摆出九种香料。她惊道：居然有cinnamon? 我怎么没吃出来？

我听了不由得笑了，她不仅认识肉桂，而且很喜欢，和我恰恰相反。有次和豆友聊吃，我说我喜欢各种有异味的蔬菜，但不吃茴香。后来看白种元的美食综艺节目，不少韩国人看他吃香菜大惊小怪。这边不少西式点心虽然我说不上很喜欢，但能接受，午后配杯黑咖啡吃也挺好，唯有cinnamon roll （肉桂卷）我是不吃的，太甜还在其次，主要是不喜欢肉桂那个味道，但小姑娘却很喜欢肉桂卷，喝咖啡的时候还要加一点肉桂粉。

我说：你没吃出来肉桂的味道，是因为我每样都放一点，你吃到的是一种综合混和的味道，这是中餐炖汤和卤肉的哲学——调料可以放很多，但不能吃出某一种单独的味道来。

她又问：可我在汤里也没看到啊？我告诉她，刚才说这兰州拉面的第一个特点就是汤清，我用纱布袋包着一袋调料炖，而且最后汤还用滤网过滤了一遍。她问我这些调料都叫啥。我反问她，除了肉桂，还认识几种。

她一一看过来，拿过来一个盒子说，这种她认识，叫star anise。我说：这名字还挺形象的，看着是像颗星星，但是在中国这个东西叫eight angles（八角）。她一听又疑问了：哪里有八个角啊？

我打开盖子，挑了几个长得比较周正的，数了一下，六七八个角都有。我说：你真是个书呆子，吃碗面，居然数起香料几个角来。我做这碗面，一个原因是我想让你尝尝真正的中国美食，以前老觉得你还小，还有时间有机会，但是你现在已经是高中生了，在家呆不了几年了，即使我带你回国，也就两个星期，每天都很忙，爷爷奶奶姑妈也会准备各种好吃的，出去吃饭也不大会专门去吃这样一碗面。我想，即使费功夫，我也要把这碗面复制到七八分像，以后你和男朋友去中国旅行，可以品尝一下真正的兰州拉面，和我做的有多大区别。

她说：说兰州拉面听着有点像ramen呢。

我叹道：这是另一点我想告诉你的，这是authentic ramen（正宗拉面），日本的ramen其实是中国传过去的，ramen这个词，本身就是中文拉面的音译，但到现在，在美国一说拉面，大家都觉得是日本的。

本来我对美国到处流行的日本拉面也没什么意见，就是觉得有点贵，直到去了一家号称本地第一的日本拉面馆。

这家店刚开出来的时候，我看到新闻，一看是开在时髦区，就迟迟没有造访，因为那个区饭馆的基本特点是贵和不好吃。后来送小姑娘去附近参加一个活动，才决定去品尝一下。走进去坐下来，扎着马尾巴的金发白妹拿着玻璃瓶给我倒清水，里面灶头下面是个敦实的黑大哥。我对谁给我倒水，谁给我煮面都无所谓，只要面好吃，可是最后标价十三块五毛美元的，居然是这么一碗：两块烤焦的肥肉片，一点上海青，一勺玉米，几根生豆芽，而且还有个水潽蛋！

我把那次吃拉面的经过告诉小姑娘，说：我也不是饮食原教旨主义，但一碗面卖十四刀，至少要好吃不是？我这碗面的成本最多三块钱，以后你去读大学，我准备在你学校旁边去开家兰州拉面店。

她摇摇头说：我觉得你生意不会好，很多美国人到了意大利，还觉得他们的披萨做得不对、不好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