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霍布斯相关的读书笔记 第三天 前言二
“当然，我们马上就要碰到这个名字：霍布斯”
——米歇尔·福柯 《必须保卫社会》
和女友散步前，我摊开中译本的《利维坦》，说：“你看这霍布斯在‘论国家的成因’里讲的所谓人的本性，这五点拉下来也太奇怪了。人和安分的动物不一样，人会不断地追求荣誉和地位；动物的共同利益是一致的，人在利益中感到的快乐却源于与他人的比较；人有了理智就会在观点上互相冲突，行动上亦然，动物比较傻，就不会；信号一般不误解，而语言的修辞特征会带来人与人的误解；和各司其职的动物不一样，人这玩意儿吧，又爱管闲事——所以得建立一个具有人格的大政府？我不论这个译本的水平吧，毕竟是1985年的了，但义理应该是差不离的。这也太怪了啊，你说这就算有什么机械论和人为-自然的区分，直接拍给我这五个结论，接受起来也太难了。”
下楼，走在小区旁的塑胶走道上，女友问我：“为什么开始读霍布斯的书了呢？你说你是读柏拉图读烦了，可还有那么多人呀。”
“许多人都说霍布斯是很重要的政治哲学作家，有人说是第一位，一般说马基雅维利才是第一位...总之吧...据各色介绍来说，还是觉得他很重要。所以想试试。”
“嗯？”她像是朝我要更具体的理由。
“觉得能通过他的作品中的思想态度来更好地感受莎士比亚及别的作家吧？他的著述看起来是比较呆板，但在16世纪确实是很轰动的，强调恐惧啊争斗啊人为而非神为啊——他本人并不是一个‘坏人’哦，他也是正经大学毕业，教书，翻译古文献，据说他翻译的修昔底德的《伯罗奔尼撒战争史》在当代依然是非常重要的译本，直到91岁年老都还在尽心工作，总之不是那种没事就嚎两句‘人性本恶，人本孤独’的小屁孩。”
她说，“他这么写有他的理由。”
“不知道贝多芬和歌德的人，读不好康德。我猜倒过来也一样，我不了解洛克、霍布斯这些英国的哲学家，对我钟爱的狄更斯与莎士比亚，感受起来会不那么完满。当然也只是猜测。”我接着说，“更重要的是，霍布斯在文章中成型的那个威权国家，以及他所认定的个人看待世界的态度，确实也很像我们平时看到的一些人的。我想，那样是不对的。我想试试去接近霍布斯是怎么看世界的，来看到他们是怎么看世界的。
你还记得我刚刚提的那五个观点吧，也许是挺有说服力的，许多人也都相信这一套。第一条是人人都想胜过别人，都想跑第一，别说现在了，小时候就看到宣传说‘别让孩子输在起跑线上’。但荣誉是别人给的啊，你想跑第一，当然好，但第一的意义是建立在第二、第三、第四...第十上，你孤独一人，随你怎么跑都是第一，那就没有意义。当你意识到让你爽的荣誉感、骄傲感都是别人给的的时候，人该多拧巴。”
她说：“总还有自豪吧，人是可以自己觉得自己很厉害的啊。”
“自豪更像是在说一个人完成自己的人生使命的那种...在霍布斯这，根本没有‘个人’使命。不过先不提这个。第二个是快乐源于比较，是吧，你学心理学知道那个什么‘比邻心理’——哈哈，基督教说爱邻人，这边说和邻人比较。人不可能说吃饱喝足了就开心的，他可能转头看到别人又买了房、股票又涨了，哎哟心里那个气那个急啊。”
“这也是从别人那儿给的。”她说。
“是的，至于说理智带来冲突，这不是常态吗。别说观点不一样的会冲突了，观点一样的还冲突呢。我们都喜欢一个苹果，一人分一半，但要是俩男孩喜欢一个姑娘呢？有争斗才是常态。
但这不是在说‘一切人对一切人的战争’。战争是一群人有谋划有组织地消灭敌人——或者让敌人接受他们本来不想接受的。战争的里里外外都渗透着法律与权利，打完了怎么办？我通过不义的手段，放生化武器、屠杀平民，赢了，别的国家全部不认我的主权，我打来干嘛？在比喻的意义上说‘战争’就没劲，那你我还要‘大战’呢...”
我继续说：“再有，语言修辞的误解，这有多大个事。误解就意味着有理解的可能。活在一起，有了默契，不用说话都没事。人当然可以利用语言来撒谎，但人也可以说真话啊。狗能说真话吗？我的意思是，比如说，‘这只猫总是夸大其辞！’玩笑当然可以这么开，我们要从哪着手开始研究它是否有所夸大？
至于爱管闲事，过问不该过问的——霍布斯尤其说的是过问政治啊。且不说不涉足政治、伦理的生活是否是好生活，吃饱饭闲下来了才有可能去学习来克服前面的那些问题嘛，什么好斗啊、虚伪啊、攀比啊...”
日常散步的路途快走了一半。期间聊了一些朋友的事宜，以及一些其他人例子，譬如：“渡人不如渡己”是对佛教“渡”一词的滥用，船夫的工作本身就是渡别人，它呈现的并不是温柔、宽容，而是一种自私且事不关己的心态；《卡拉马佐夫兄弟》中的伊万，年纪不过二十三岁，好喝酒，对爱情的问题都还糊涂着，却总是收集个色针对孩童的虐待，并以洋洋自得的态度向兄弟展示那些惨剧，他看起来怀疑世界，却早已肯定了“具有确定性的东西是好的”。
“你说霍布斯的哲学叫‘政治哲学’，那它和从政有关系么？”她问，“对实践有帮助吗？”
“和从政没关系吧...就像你在家里多写几笔‘貌似潘安’，走出去了该是啥样是啥样，也没因此变得帅气。陶冶性情可能说得有点飘了，干啥不陶冶性情。就是改变态度吧，看到朋友快要有这样的想法时，就能提早发现，像医生一样，劝告他，这样的。”
她说：“但愿不是想建立君主国家，这是魔怔了。”
“哈哈，不过对生活的思考还是有的，会有更宽的视角来看日常的问题吧？政治哲学有一些根本问题，是别的学科不碰的，这我倒可以提。”我说，“做一个好公民，还是做一个好人。”
不过就快走回家了，下次再续写笔记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