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送出的礼物
1.
清手机备忘录的时候,看到一年多前记的一句话:“许多年后找到了当年怎么找也找不到的,想送出去的礼物。”忽然有些动容。这是我的一个好朋友告诉我的事,在他还是中学生的时候给女朋友准备了一件礼物,临送出前却找不到了,直到多年后清理房间时又蓦地发现。
朋友现在在上海读书,我原本打算在年末那天和其他几个朋友一起去找他玩,喝酒,聊天,跨年,临行前却出了点问题没有去成。很可惜,之前许下的许多约定都没有实现。比如双十一时我多买了一本《存在主义心理治疗》,说元旦带去送给他;比如他新交了一个女友,常和我说起,最终总是用这样的话结束:她太有意思了,我怎么也说不清,你还是元旦自己来见见她吧。还有和其他朋友也有意无意许下的大小约定,这下一并都不能兑现了。
不,或许这些都算不上可惜,书可以以后再送,朋友的女友大概也总还有机会碰面(希望他们长长久久),来日方长,其他的约定也并不一定要立马兑现。真正让我感到失落的或许是那顿未能喝成的酒。最近这段时间我太清醒,发生的一些事又让我无力。我很需要一顿能塞满整个房间让四周全变成海洋的酒,让我松开紧握的手指。
其实在留学之前我不曾喝过很多酒。大学时我独来独往惯了,很少有喝酒的机会,如今想来,那时对许多人和事的态度都太严肃了一点。我想如今我变得更软弱了一些,也更温和一些。我逐渐明白仅凭艺术、生活中所谓的美好,和自己不足道的意志,无法对抗一些更庞大、更绵长的东西,我意识到卸下防备、在安全的地点和时间打开自己是有益的。喝酒是打开自己最简单有效的方式,身体里发黑、凝结的团块被掏空,色泽暗沉或明亮的、更加温柔的液体流进来。那是一场美妙的清洁,是由酒帮助实现的新陈代谢。
这样想来,我和酒的和解就像我宣告曾经坚持的某场长久战役的失败。少年时喜欢念那句我征服,如今我大概有些过早地钟意于我认输。我开始觉得我不必要非对抗些什么,我生活的意义应该也可以从某些更柔软的地方找到。如果有个陌生人突然拦在我面前,对我说你输了,我会愣一秒,然后很乐意地承认我输了,虽然不明白他指的是什么。
2.
天气好时会约朋友出门散步。家乡这几年四处的拆迁我早已见怪不怪,可是今年不知怎的突然加速,东西南北每个方向都有大片的老房屋变成瓦砾。我常驻足眺望那些废墟,回忆它们曾经的模样,并且试图想象未来这片土地上又是怎样的景象。他们到底想盖什么呢?这个小城的小区早已饱和,东边还有大片的新楼盖好了根本卖不出去。年轻人外出了,剩下老人和小孩,为什么还要盖这么多新房子,给谁来住呢。盖商场吗?我家附近的商场已经烂尾两年了,老板早就卷铺盖跑路。我站在废墟边上,不停思考没有答案的问题,试图证明拆迁是愚蠢和徒劳的,老房屋的死是冤枉的。
一天晚上吃完烧烤,一看时间不到七点半,我和朋友决定继续散步,又绕了好大一圈。我们走到一条我过去常来的老路,却发现没有一点灯光,四下静谧得像鬼城。这条路南边的不远处就是大片的绿油油的农田,路中途有棵粗壮的老树,在夏天会洒下一整块阴凉,晚上会有许多老人坐在树下聊天,小孩子远近奔跑,路灯为他们投下长长的影子。记得有天我刚看完侯孝贤的童年往事,晚上散步到这里时赫然发现这幅景象和电影里的夏夜如此相像,想着如果以后有一台好的相机,晚上也要来这里拍几张照片纪念。可是如今这里一个人都没有了,路两旁老房子的窗户也都被卸下,只剩黑漆漆的空洞,像是死人被掏空眼睛的面孔。冬天没有蝉鸣,就好像所有活的东西都跟着人的消失一并死去。我心里无限悲凉。
突然,一声猫叫打破了漆黑的沉默。我顺着叫声看去,幽暗的月光下勉强能看见一只小猫的轮廓。它也停住不动,像在和我对视,我走近点,它便跑开不见了。是附近的野猫吧,我想。它能否意识到这里发生了什么?不久前还是那么热闹,它大概可以四处蹭点饭吃,或许还会有好奇的小孩温柔地抚摸它,如今他们都不见了。想到这只小猫也会感到迷茫,我好像就不那么孤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