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安日报发表】变迁与守望
爬五张楼梯登上塔顶,眺望四周,绵密的竹林将塔包围,我好似立于一片绿色的海上。远山如黛,笼在迷蒙的青烟里,层次分明,宛如水墨点染。可惜云层又密又厚,挡了太阳,否则,旭日岚光,山林青翠,正好可作一幅《江山如此多娇》的国画。
塔是《温州两家人》平阳坑镇拍摄基地的观光塔,通身朱红却稍显黯淡,栏杆的朱漆也已经微微有些剥落。这是岁月的痕迹,它向来不吝于给人和物盖上自己的印章。
但比起平阳坑镇这一地来,岁月对观光塔已称得上是大度仁慈,至少,塔静静矗立在此,而平阳坑的名字都已不知变更几次。
70年前,这里叫文华乡,一听就是个钟灵毓秀的地方,即使后来改为永和乡也还是会让人想起《兰亭序》的曼妙多姿,回溯魏晋风骨——直到1985年,撤乡设平阳坑镇。
照传统的说法,名字是会决定气运的。平阳坑镇的历史,似乎证明了这一点。
在它还是永和、文华乃至更早以前,一直便是文成县、泰顺县及平阳县腾蚊、水头等地的货物中转站,码头装卸繁忙,商贸云集,有瑞安西部门户之称。听镇上的人介绍,码头还分货运、客运,分居上下游。如今遗址尚在,但熙攘人流和往来船只已不复光景,只余逝水无声,同光阴一道默默奔流向前。
好在,这儿到底还是有自然的丰厚馈赠。
如今镇上设有一个善康农业展厅,厅外三色堇扬着笑脸,亭内瓜果菜蔬陈列得整整齐齐。我粗略数了一下,就有索面、番薯粉、土鸡蛋、花菜、番茄、白萝卜、南瓜、蜂蜜酒、杨梅酒等物,且包装精美,若是买来作土特产礼品,是再合适不过。不仅如此,每样展品旁还很贴心地摆着二维码标牌,方便看中后即刻联系商家采购,产销一体自动化,多多少少找回了点当年物流中枢的感觉。
也有不曾被时光刻画得面目全非的,平阳坑东源村的木活字印刷术便是其一。
在东源村口,“东源中国木活字印刷文化村”几个字刻成硕大的木制名片,伫立于一丛花草间,旁边的长方形石碑上,几个反写的刻字隐约能辨认出是陆游的那首《泛瑞安江风涛贴然》:俯仰两青空,舟行明镜中。蓬莱定不远,正要一帆风。
沿路往中国木活字印刷展示馆去,道旁的水车、亭榭、行廊古意盎然,最让人惊喜的,是道路两旁放置的正方体石块,全都刻着反字,想来也是出自村中木活字刻字大师之手。一路便这样仔细辨认着字而去,趣味十足。
馆内的陈列,从手抄、雕版到泥活字、铜活字、木活字,就是一部中国印刷术史。讲解员一路解说,那些看似粗糙不堪的字模则沉默地躺在玻璃柜里,但谁也无法忽视,这种粗糙曾经抵抗过时光的侵蚀——无论是跟机器印刷比较显得笨拙的书册,或是这门手艺本身。
因为,东源人自古就有做族谱的传统,如今,仍有近百名谱师。他们把自己编辑族谱并使用木活字印刷术进行印制的一整套工艺称为“梓辑”。数百年来,木活字印刷的技艺传承在东源未曾断绝,替中国的古文明续着香火。2010年11月15日,中国活字印刷术入选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急需保护的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其主体,正是东源村的木活字印刷。
我站在以族谱模式编排的木活字印刷术传承人展览墙前,看那些或黑或红的接线不断延伸,仿佛看了一整个东源乃至平阳坑的历史。串联这部历史的,是一个个不起眼的人名,但终究因为人而推动了历史。
无论叫平阳坑,或是文华、永和,也无论码头的渡船行客繁稀,就像木字一直活着一样,那些暗藏在此地的无限风光,永远不会被雨打风吹去。江山如此多娇,可是啊,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
(原载于瑞安日报2019年12月1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