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尔·桑德堡:诗是跟踪一个有限声音的轨迹
“人民是知识渊博的人,一面吃一面增加知识, 人民想知道更多的东西。 空中的鸟,水中的鱼, 在人类开始的地方,他们离去。”
“你能在巨大的鼓上敲出 人民每天单调的行动? 他们从地里,从空中 抓住面包,抓住爱情, 这就是从昨天到明天的过渡。”
——卡尔·桑德堡
卡尔·桑德堡

卡尔·桑德堡(1878-1967)一位地标性的美国现代诗人、作家、编辑。出生在一个铁匠之家,13岁辍学之后当过看门人、洗碗工、油漆工、砖窑小工、农场短工等,从事过非常艰苦的劳动,当过一年兵。
从部队归来后,桑德堡进了盖尔斯保伦巴学院学习,并开始了他的文学生涯。代表作有《亚伯拉罕:战争的年代》、《太阳灼伤的西方石板》、《蜜与盐》等,被誉为“人民的诗人”,他的诗一反以往诗人咒骂现代工业的传统,歌唱大工业和摩天楼, 因此他又被称为“工业美国的诗人”。
博尔赫斯在《文稿拾零》中介绍:“真正意义上的桑德堡是十年以后在《芝加哥》一诗中才出现的。几乎是霎时间,美国就承认了他、庆贺他、背诵他,也有人辱骂他。由于他的诗歌没有什么韵律,他的反对者认为那不是诗歌。”
他用的词汇在字典中是没有的
——博尔赫斯介绍卡尔·桑德堡
选自《文稿拾零》上海译文出版社

美国第一位诗人
卡尔·桑德堡——也许是美国第一位诗人,毫无疑问,他也特别地美国式——一八七八年一月六日出生在伊利诺伊州的盖尔斯堡。他的父亲奥古斯特·琼森是个铁匠,瑞典人,在芝加哥铁路公司工段做工。由于工段里有很多人名字叫琼森、琼松、杰森、琼斯顿、琼斯通、吉松、吉森,还有詹森,他的父亲就改换了一个不会搞错的姓,因而选择了桑德堡。
卡尔·桑德堡同沃尔特·惠特曼、马克·吐温,还有他的朋友舍伍德·安德森一样,没有移居国外,而是做了许许多多的工作,其中有些是很艰苦的工作。从十三岁到十九岁,他先后做过理发店的看门人,当过赶车人、布景员,做过砖窑小工、木匠,堪萨斯、奥马哈和丹佛等地酒店的洗碗工、小农场的短工、炉灶油漆工、墙面油漆工。一八九八年他志愿参加了伊利诺伊州的第六步兵部队,在波多黎各当了将近一年的兵,跟西班牙人打仗(他在诗歌里不愿意提及这一段戎马生涯)。
他的一个战友鼓励他读书。回国以后他进了盖尔斯堡学院。他初期的作品就是这个时期(一八九九~一九〇二)写的:一些并不像他的散文和诗歌习作。那时,他以为自己最感兴趣的是篮球而不是文学。他的第一本书——那是一九〇四年——已经拥有那些他的任何一位崇拜者都不会拒绝的段落。

被承认与被辱骂
真正意义上的桑德堡是在十年以后,在《芝加哥》一诗中才出现的。几乎是霎时间,美国就承认了他、庆贺他、背诵他,也有人辱骂他。由于他的诗歌没有什么韵律,他的反对者认为那不是诗歌。于是,赞成他的人进行反击,引用了诸如海涅、大卫王、沃尔特·惠特曼等名字和例子。重复至今在布宜诺斯艾利斯依然盛行的争论毫无意义,因为这在世界其他国家早已被撇在了一边。
一九〇八年,桑德堡(那时他在密尔沃基当记者)结婚。一九一七年他进入《芝加哥日报》工作;一九一八年他到瑞典和挪威进行了一次尽孝心的旅行,这是他长辈们的土地。
几年以后他出版了《烟与钢》。他的题词是这样写的:“致爱德华·让·史泰钦上校,夜曲和脸庞的绘画家;微光和瞬间的记录人;下午蓝色的风和鲜艳黄玫瑰的聆听者;幻想家和发现者;花园、峡谷、战场上的清晨骑士。”


那是美国马路上的语言
桑德堡走遍了美国各个州,做讲座,用缓慢的节奏朗诵他的诗歌,收集并吟唱古老的歌谣。有一些留声机唱片记录了桑德堡庄重的嗓音和他的吉他声。桑德堡的诗歌所使用的英语有点像他的嗓音和讲话方式;一种口语,交谈性的英语,他用的词汇在字典中是没有的,那是美国马路上的语言,充其量不过是英国的土语。他在诗中不断地玩弄着虚假的笨拙,还有许多佯装疏忽的精巧。
在桑德堡身上有一种疲倦的忧伤,一种平原傍晚时的忧伤,泥沙浊流的忧伤,无用却又精确回忆的忧伤,一个在白天和黑夜之间感受到时光流逝的男人的忧伤。在纽约还是三四层楼房高的时候,惠特曼曾庆贺城市垂直向上直指蓝天;桑德堡在令人目眩的高大的芝加哥,却常常看到它遥远年代里的那种孤独,老鼠和散落在城市瓦砾之间的空地等景象。
桑德堡出版了六本诗集。最近几本中的一本名字叫《早安,美国》。同时,他还写了三本儿童故事和一本详尽的传记,讲的是年轻时代的林肯,他也是伊利诺伊人。今年九月,他发表了长篇史诗:《人民,是的》。

诗的尝试性定义
卡尔·桑德堡

诗是一种投射,越过韵律的沉默,以回音、音节、波长的明确意向去打破那沉默。
诗是一种使用人类语言的艺术,这材料的可塑性让人瞠目结舌。
诗是介于两个瞬间的细微差别的转述,那时人们说:“听!”和“你看见了吗?”“你听见了吗?它是什么?”
诗是跟踪一个有限声音的轨迹,至它回音的无限之点。
诗是一个序列,包含标点、破折号、深度拼写、密码、歧义和几束月光。
诗是一场木偶表演,骑着火箭的人、潜到深海的人神聊着第六感和第四维空间。

诗是一种策略,为喷泉里青铜山羊的面孔留个开口,可饮用的清水就流出来了。
诗是一个滑结,紧缠在一个念头、两个念头、一个最终混杂的念头的节拍上,没有一个能够确定。
诗是一个回音,请求一个影子舞者作伴侣。
诗是一头海洋动物在陆地生活的历程,它想飞上天。
诗是对地平线上匆匆消失、来不及解释的生活的一系列解释。
诗是一块化石,有一个鳍和一个翅膀的印迹,两者之间还有难以辨认的誓言。

诗是一架钟摆的展览,你看得见它的外壳,它的内部连接着若干其他的看不见的钟摆。
诗是一片天空,被迁徙的野鸭遮暗。
诗是对音节的搜索,要去射击未知和不可知的屏障。
诗是速写本里的随便一页,画着一个门把手,上面有尘土、血和梦的指纹。
诗是一种字体设计,为了乐趣、仇恨、爱情和死亡的字母表。

诗是五个神秘愿望的暗号索引,装在一个空心的银弹里喂给了一条飞鱼。
诗是一条打结的黄丝帕,写满谜语,封在气球里,拴在风筝尾巴上,随纯净的风在春季的蓝天飘舞。
诗是一支给单人踢踏舞伴奏的舞曲,愚蠢地搭配着最庄严肃穆的死亡进行曲。
诗是一牙月亮,遗失在金蛙肚子里。
诗是模仿寻找百万美元时发出的嚎叫和失去百万美元时发出的大笑。
诗是一株花在泥土里挣扎的根和它在阳光里开放的花朵之间的沉默和谈话。

诗利用了那悖论,大地养育了生命,然后埋葬它。
诗是一扇不断打开、关闭的门,留在外面的人猜测在那瞬间看到的事情。
诗是清晨的蜘蛛网,讲述夜里在月光下织网、守候的故事。
诗是一系列方程的陈述,有变化的数字和符号,如同变化的镜子、池塘、天空,唯一永远不变的记号是无限。
诗是一背包无形的纪念品。
诗是一片河雾与移动的船灯,在桥与汽笛之间传话,一个说:“哦!”一个喊:“怎么啦?”

诗是以运动的方式安排了静止的音节。
诗是最容易的算术题,是长满报春花的路,搭配着在通往星星的艰难路上两肋是汗的马、淌血的关节和尸骨。
(注:长满报春花的路,原文为 the primrose path,隐喻通往灾难的享乐之路)
诗是盛满幻想的盒子,被事实的皮带扣紧,却蠢蠢欲动。
诗是清点那些鸟儿、蜜蜂、婴儿、蝴蝶、昆虫、女巫和两足动物,给它们找出通向叫人迷惑的城堡的道路。
诗是幽灵的笔迹,讲述彩虹怎样形成又为何消失。
诗是一个隐喻,连接白蝴蝶的翅膀和被撕扯的情书碎片。
诗成功地结合了风信子花和饼干。
诗是一种神秘、感性的数学,有关火、烟囱、华夫饼干、三色堇、人和紫红日落。
诗在深思熟虑的词语的三棱镜里,成为了一幅画、一首歌或一种眼力的俘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