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爱笑的尸体④-油盐细刀杀了妈妈【原创悬疑】
我家阳台门的卡榫坏了许久,妈妈忙着在学校教书,到了晚上还要忙着给几个认学的中学生补课。每个小时二十块钱涨到五十块后,来补习的学生少了一半,妈妈教学的态度还是那么认真,发现偷偷打盹的学生,就惩罚他们面对墙壁默写古诗词。 到了冬天,阳台的门关不严,冷风嗖嗖的吹得我缩成一团,所以我尽量少在冬天犯错误,面壁思过并不是一件容易挨过的事。面壁时的时间过得异常缓慢,好像故意和我作对,我宁愿妈妈打我的屁股,拧大腿根里侧的嫩肉。 妈妈死的那天,阳台门竟然关上了,没留下一点缝隙。连晾衣杆上方够不到的墙角也被打扫的干干净净,妈妈看到地板一尘不染,竟然以为是自己早晨起来拖过地了。我知道,那天早晨妈妈意外的起晚了,匆匆打发我和齐童上学,连早餐都没来得及吃。 围绕地毯一圈的胶水印不见了,我细细检查房间的每一个角落,爸爸的那双人字拖鞋不见了。我嚷道家里一定进了贼,妈妈不以为意,清算存折里剩余的钱,记下每一次花销,十本算草本五块钱,批了一百根铅笔……妈妈口算很厉害,落笔写在账本上的都是结果。妈妈扶住额头,叹气说:“你们俩可花了我不少钱。” 我从厨房的煤气罐后逃脱出来时,明明看到爸爸的人字拖鞋好端端的放在鞋架上,它不翼而飞,又凭空出现。一双爸爸的拖鞋,一双妈妈的高跟鞋,中间挤着我的一双球鞋和齐童的凉鞋,似乎拼凑出了一个完整的家。鞋子是为了帮助我们营造出温馨的家庭气氛,自己跑回来的吗? 我抬头观察妈妈的眼神是否发生变化,原本皎白的眼白变得浑浊不堪,棕色的瞳孔枯萎干裂,恍惚中,妈妈的眼睛变成了青草般的浅绿色。笑容也随之塌陷,成了一副不苟言笑的干渴的面孔,往妈妈的脸上浇一盆冷水,她既不会生气,也不会气到生冷的笑,她觉得现在发生任何令人尴尬的事都无伤大雅。妈妈的注意力不在鞋子上,依旧呆呆地望着厨房,靠近门边右下角的煤气罐的方向。 妈妈,你想吃西瓜了吗? “这是谁送来的西瓜?” 不知道。 西瓜下压着一封信,妈妈并没有拆开,反而塞进了装图钉的铁盒里。她从包裹里取出厚厚的报纸包裹,打开来看,是一沓崭新的红色的钞票,妈妈熟练地数着,一万块钱,不多不少。 妈妈,吃西瓜吧。 “拿开!你看看,钱都弄湿了。” 妈妈细心的拆分开上面两张湿透的纸币,两只手扣作熨斗抚平纸币,放在餐桌的一角。她在客厅徘徊两圈,才想起吹风机放在洗手间,暖风呼呼的吹出来,如同一阵春风融化了冰雪,唤醒冻僵的土地下的嫩芽。妈妈将一万块钱贴在胸口上,仿佛身上的重担全因这笔红纸而卸下一部分,她拉过我的手,妈妈的手原来如此柔软,并没有因经常拿着粉笔写字而变得粗糙,“齐奇,这钱是妈妈借来的,非常重要,你和妹妹的学费,泡泡糖,可乐鸡腿饭,甚至是一口水,都在这些钱里,妈妈明天给奶奶留下一千块,你不可以拿回来哦,就算奶奶不收,偷偷塞到你兜里,让你还给妈妈,也不可以,听明白没有?” 我点头。 妈妈半个月前被刚刚入职半年的学校开除了,有家长举报妈妈私下给学生补课,收取高昂的费用。不止妈妈一个人办课后班,可被家长举报的老师,唯有妈妈无法留下。妈妈可以正大光明的在家里继续开课,天不遂人愿,妈妈在上一个学校辞职的原因泄露出去,没有家长肯把孩子交给妈妈辅导功课了。 外婆说真是不可思议,怎么别人都好好的教书育人一辈子,能熬到退休,怎么妈妈隔两年就换一所学校呢?外婆刨根问底,妈妈始终不肯实话实说,妈妈的秘密埋在令人难以启齿的阴暗地带,知晓的人怪声怪调的在背后嚼舌头。外婆终究知道了,她帮妈妈找到另一处住所,限我们三天内搬过来,妈妈碍于外婆的面子,带着我和齐童,从外婆家搬到朝阳街道58号的新月小区里,这里的楼层最高五层,我们住在三层,一层住着两户人家,还不算拥挤,对门住着开洗衣店的余琴舒阿姨和打工仔赵飞羽哥哥。 赵飞羽哥哥请我吃过两回泡泡糖,粉色的泡泡爆炸开,沾了我一嘴的糖胶,搓了一下午才掉了一半,剩下的一半黑糊糊的一片,我的嘴唇上提前长出了胡子。妈妈看到气炸了,还好有赵飞羽哥哥帮我挡驾,妈妈不好意思说什么,回到家里,剩下我一个人面对妈妈,竟然破天荒的避过罚站。 给我洗嘴巴时,妈妈严厉的说:“别再吃他送你的东西,记住没有!”她手上的劲儿没放松。隔天,我带着红肿的嘴巴上学去,同学笑我长了“香肠嘴”,我瞅瞅玻璃窗上自己的影子,妈妈没有惩罚我对着惨凄凄的墙角,我忍不住笑的前仰后合的。同学看了,以为齐奇疯了、傻了。 妈妈落寞地躺在卧室门口,咯吱她的话,妈妈会再次微笑么?我萎到妈妈的脚下,准备脱掉妈妈的鞋子,挠她脚心。看啊,妈妈的脚上扎满了图钉,我取下一枚,钉子尖凝固的是妈妈身体里的血,我的血和妈妈的血有多少是相像的呢?如果证明我的血和妈妈的血是一样的,那么我长得像爸爸这点可以忽略不计了吧。没想到,我轻轻用力,图钉就顺利的刺入脚心,血液滴入身下的碧波中,我预备捞起那滴血看个究竟,它却迅速晕染开来,在发霉的水中无声的消散了。 妈妈的眼皮耷拉下来,不满我的轻率,齐童的后脑勺狠狠地对着我,吓得我小心翼翼的把图钉扎回妈妈的脚底板。 齐奇—— 特别微弱,我清楚地听到妈妈叫了我的名字。妈妈的两个眼珠陷落的更深了,目光看起来距离吓人的幽冥道更近了,我听到母亲的喉咙发出嗤嗤两声冷笑,刚扎回去的图钉自己掉了下来,随着波动的水流飘向玄关下杵着不动的蓝色雨伞的暗影,或许穿透了那块浸黄了的米老鼠卡通图案,又或者跟随水流出了门缝,寻找生机去了。 就在这时,图钉为我带来了生机。 我的后背时常沁出冷汗,夜里睡不着,白天里听到病房外的吵闹声和死了人的哭声才睡得踏实。鲍青姐姐值夜班的几天,她会悄悄地走进来,坐在塑料椅子上拍着我的背,我瞪着圆溜溜的眼睛看着昏暗的天花板,吊在上面的风扇缓慢地转悠转悠的,转的我心烦意乱,恨不得立马跑出去。有一次趁着鲍青姐姐不注意,我真的跑出了医院死气沉沉的大楼,光着脚踩在温热的石板砖上,平滑的石板载着我的脚印和风一般的影子奔跑,我不管是哪个方向,遇到路口便一头扎下去,跑个不停,我要回家!我要回家!再跑几步就到了,马上就到家了。 “朝阳街道58号的新月小区,朝阳街道58号的新月小区。”妈妈特别重复两遍,生怕我和齐童记不住自己家的住址,妈妈一手搂住齐童,一手搂住我,她颤抖地说:“不要和陌生人走,如果走丢了,就找警察叔叔帮忙送你们回家,家庭住址必须记住喽,齐奇,你是哥哥,牵着妹妹的手别放。”被外婆赶出家门的妈妈,变得异常的脆弱。 朝阳街道58号,新月小区。地上偶尔冒出的石子硌得我的脚很疼,它们正等着我来似的,一个一个的待着不动,不懂得避让急着赶路的人。朝阳街道……57号?58号?月亮小区…月新小区? 我的记忆开始混乱,妈妈教我背的家庭住址,我一个字也想不起来了!妈妈会怪我吗? 齐奇—— 妈妈,是你吗? 停下来吧。 我伫立在一所学校的大门口,门内立着一根光秃秃的旗杆,我第一次敬着少先队员礼,唱着国歌,妈妈激动的哭了,嘴里嘀咕着“齐奇要长大了”。旗杆默然而立,我闭上双眼祈祷,妈妈,如果你在,就请出来吧,齐奇长大了,不怕鬼的。 平地卷起一堆乳白色的花瓣,伴随大门开启,一辆轿车行驶压过花瓣,一切重归寂静。四周静悄悄的,大道上半天不驶过一辆汽车,我搜索地上摇晃的树影,一片薄薄的人影匍匐在树影之间,我向它走近一步,它后退一步不准我靠近。 “齐奇!你怎么在这儿!” 鲍青姐姐焦急的叫喊声划破夜空,那片人影被吓得溜走了。因为这次失踪事件,医院和警察忙了半夜,不知为什么,鲍青姐姐主动扛起看护我的责任,她日夜不离我的身边,打针时警惕的瞄着我。 “你是我姐姐吗?” “怎么说呢,你可以把我当成你的姐姐,年龄上看,我可没法做妹妹。” 鲍青姐姐抚摸我的后背,送我走进一间医生的休息室,室内吊着一盏昏黄的灯泡,一张放着枕头和叠的整整齐齐的被子的单人床靠着墙壁放置。鲍青姐姐为我介绍,穿着白短袖和警察制服的两位叔叔都是警察,不必多说,他们是为死去的妈妈和齐童来的。 “见过这些图钉吗?” “这算什么问题,问重点!” 穿着白短袖的警察偏肥胖些,双下巴从脖子下面鼓出来,他掐灭烟头,鼻孔里呼出两道熏人的烟。鲍青姐姐忍不住咳嗽两声,她站在我的身后护住我的口鼻。 “呃……最近三天,什么人到过你家?找你妈妈的,找你的同学朋友,或者朋友的家长,统统告诉叔叔,我们去帮你抓坏人。” 抓了坏人后,妈妈是不是就回来了? 胖警察摸了一把脸,双下巴缩了回去,仰天酝酿出满面的愁容。他跺一下脚,想出了比较好的一种解释,“大坏人抓到了,别的妈妈和妹妹也就不会丢了。”他颇为满意的哼唧两声,向后靠椅子背,压的椅子不堪重负,吱嘎作响。 图钉是妈妈的,家里共有三盒图钉,都是住在对门的赵飞羽哥哥送来的。最后一次,妈妈为了感谢赵飞羽哥哥,还留下他在家吃晚饭。除了扎在妈妈和齐童脚上的图钉,其余的图钉并没有什么稀奇的,我打开装图钉的铁盒看过,三盒图钉里,只有第一盒用过几个,其他的都是满满的。 青年警察抬起头,仿佛在问自己,“家里有图钉,为什么还买呢?” 鲍青姐姐听到赵飞羽这三个字,表现的极为异常,她后退到床的另一头坐下,频繁的将头发掖到耳朵后。 “那三个盒子找到了吗?” “丢了很多东西,不排除盗窃杀人,丢失物品最贵重的是一万块钱。” “借给钱的人找到了吗?” “挺朴实厚重的一个人,应该只是好心的借钱了。” “朴实…好心?应该?”胖警察不满地揪起青年警察的短胡髭,清清嗓子,提高声调说道:“你相亲来啦,看相来啦?录口供就录,废话比我痰都多。”胖警察低头走到我面前,他的肚皮撑起来,快要顶到了我的鼻头。 “小鬼,想清楚妈妈…”胖警察停顿一下,蹭蹭鼻子,有气无力地继续说:“家里出事之前都遇到过什么人,好好想想,我们明个见。”胖警察捏一下我的鼻子,大跨步走出去,踢踏踢踏的跺着脚,像跨着正步疾行的军人。青年警察小跑着追上去,弹簧笔的笔帽终于经受不住频繁的弹跳,飞了出去,恰好撞上墙壁,滚进床底。 我爬进去找了半天,连带灰尘抓了一手,才找到,打算明天还给他。鲍青姐姐不知什么时候走出休息室,她追上了两名警察,点头哈腰的询问什么,胖警察一句无可奉告将她请了回来。 输液以外的闲暇时间,免不了一群人聚在一起聊聊天,拿不关自己的事打打牙祭。护士站的几名颇有资历的护士不带有任何目的的谈起了715凶杀案,我常躲在盥洗室与洗手间之间的开水间里,站在门口看着形形色色来接开水的人。我最喜欢那个红色的保温杯,和我妈妈带去学校接水喝的杯子一样,小偷把这个杯子偷走了吗?我真想回家看看收集一年的侦探漫画是否还在我的衣柜里,那可是我吃了整整一年的干脆面积攒下来的,有时还会拿重复的故事和同学交换,漫画是一张纸折叠成一本小书的,大概四本小书能凑成一张扑克牌大小。我正思考如何神不知鬼不觉的逃离医院,找到回家的秘密通道,戛然而止的流水声打断了我的谋划,鲍青姐姐定定地站在开水机前,通了电似的动弹不得,鲍青姐姐太阳穴上的青筋暴起,她为什么如此生气呢? “这孩子挺奇的,到今天也没哭过耶!” “他还那么小,不懂生死咋回事。” “不是呢,三岁看八十,都上小学一年级了,什么不懂,要我说,像他住在骨科病房的爹,前妻死了不伤心就算了,孩子咋地,不问问?没良心,心肠硬得很!” “要我说就是吓坏了,我守着尸体睡几天,别说哭,估计早吓死了。” “你胆小,所以心肠软,那孩子在医院里不还是玩的挺开心。” “别在鲍青面前聊这个,当心找死!” “谁怕她呀,一个新来的实习生,搭上个主任就通天啦,差得远呢,她妈当小三,她不惧年龄,要嫁老主任,要我说,这事儿遗传。” “嘿嘿,你还别说,现在剩下的四个人还真像一家子,爸爸和儿子,妈妈和闺女,绝了!” 房顶的麻雀都没她们几个叽叽喳喳的惹人厌,鲍青姐姐别忧心忡忡的,我听见了权当做耳旁风,不如去楼下晒晒太阳吹吹风,好过闻消毒水的刺鼻味。我鼓起勇气,准备劝慰鲍青姐姐,她气冲冲的左拐,不是奔向护士站,估计是一个人躲着生闷气去了。 “齐奇!” 我和李姨之间展开了一场捉迷藏的拉锯战,我躲在开水间里,盼望着她揪出我来,能看到她怒气冲冲的,是我一天中最开心的事。我对着月亮中的女人侧脸祈求让李姨再重重的打我一巴掌,最好让爸爸看到,爸爸会和从前一样护着我的吧。越是没法肯定,我就越想看到爸爸对待李姨打我的表现。 “你在这干嘛呀,收拾收拾准备出院了,我忙活一天,上午你爸出院回家了,咱也走吧。” 李姨嫌弃地揪住我肩膀袖子的一角,生怕沾上妈妈身上遗留下来的秽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