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迹江湖06--流金岁月
建省之初，发生在海南岛惊心动魄的事件，或已为世人忘确。《野蛮生长》《封语江湖》会被今天的青年读者当成演义小说，根本不相信那些故事的存在。然而，作为那个年代的亲历者，梦中的我常常会返回故事现场，醒来后追忆那些激荡人心的历史瞬间。
SEU建筑89同学相遇三十年聚会，当年亦师亦友的我，克服了听障的困扰，欣然应邀。中大院门外，遇见那些共同相伴成长数年，又在远方朝夕相处数月的老友学弟，激情重燃，回首往事，春心依旧。
早年的海南很不起眼，如果不是“红色娘志军”和“汽车走私案”，陆人毫不在意 “越郡外境” 的存在。 海南独立建省，是在1988年，与深圳、珠海、厦门、汕头一样，享有了特殊政策，成为中国“摸石头过河”最大的实验田。
1992年春，我第一次到海南，公差考察参观。回程途经深圳，得知邓公复出，南巡讲话见报，催促朝野“胆子再大一点，步子再快一点"。经历过“红与黑”洗礼的海南省，旋即大尺度敞开放，广招四海客。一时间，千军万马三教九流汇聚岛上，热带海岛瞬间活力四射。
《野蛮生长》作者F君，UCASS博士，84年被委派海南做研究，不务正业倒“批文"。风波后被剥下“金领”。回京游荡两年回故地，联络旧朋凑了3万元，搞"农业开发"。恰逢“春天”到来，凭"三寸不烂之舌"，先忽悠信托投资500万，拿去银行抵押贷出1300万，倒卖别墅，净赚了300万，空手套白狼完成积累。
那时在海南，持有与房地产的批文，转手便发财。房子还在图纸上，就已经被炒来炒去，几易其主。后来大名鼎鼎的“潘十亿”，在那时候挣到了人生中第一个100万：“一开始都不敢相信，不敢签。在1楼签了房产买卖合同，到6楼加价就卖了。现在想想都害怕。”
S君，先是海南倒车赚了百万，三年后“再闯一次”，在海南最大一个成片项目开发中，几经周折，冒险将地盘下，捡漏捡了大便宜。几年前每亩几十万拿的地，到93年已飙升至500万，一跃成为海南首富，当选全国政协委员，中国富豪排名前3。
暴富神话冲击了“天南海北”高校里还在为生存而奋斗的年轻人。我的几个博士学弟，92暑假结伴暑假去海口“炒更”，归来后兜里有了大把票子。Z学弟心怡漂亮的小学妹多时了，每天一大束鲜花送到桌上，一周下来妹子转投Z怀抱。
X君，我的师兄，中大二楼支部领导，任研究生班主任时，因风波中同情手下，受到惩戒。92夏末，陪同S省上议院常委L教授去了趟海口巡察。L老回来后，向师生做了个“学术报告”：加快海南的发展，是党国的殷切希望。 特区尽管条件艰苦，环境混乱，但有优惠政策，丰富的资源，通过艰苦奋斗开拓进取，定能取得更大成就，等等。
入秋，X兄将手上所有的未完工项目托付给我和W君，夫妻双双下海南。他们在那边聚集了若干学弟，立足琼农垦总舵，干起了替政府规划事务所“包轻工”的工作。在后方当顾问的L老，夫人D老师，终于不再用手洗衣服了。
粥多僧少，X兄他们忙不过来，来电求助，约我组织个毕业设计大组去做“临时工”。以往合作愉快，我召呼十二个有梦想与理想的“实习生”，应允春节后带队去“挖金子”。这些孩子均已经接受了三年半的建筑设计专业训练，动手能力很强，其中数人在闽南及之后几个月曾接受了我们的课外强化训练。春节后，各自从家中直奔海口会合，稍事休息直接上岗。
与去年相比，海口确实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20多万人口的小城不到一年多的时间里，从四面八方拥入了数倍的梦想家、淘金者。满街人潮车流，商家招牌林立。路边小餐馆，食客南腔北调，通宵不绝。我们住处金桥新村，在海口机场航道下方附近，每天从早到晚，航班频繁起降，震耳欲聋。很担心飞机下滑时穿行在楼宇之间会出事 ，几天后，便习以为长。农垦局自建的金桥新村，我们租住处，对外出售长期使用权，价格已直逼宁杭市中区。
去规划署拜会总师老学长，他是我当年写论文期间走访过的天府省规院老总，那年他还托我给L老先生带回两瓶“剑南春”。告别退出，走廊里遇到的小伙极为面熟，NJU84的老乡党，一同在福州区域规划合作过的。他是城市资源学出身，应聘到这里不久，去办公室多聊一阵。
琼州“勇敢大胆”地推出“低门槛”政策，拿地十分随意，政府不问项目可不可行、不问上级批文、不问资金来源。只要跟官府大致协商好要哪块地，交些定金，签了协议，画个「红线图」就能找下一个买家，一块地倒手五六家，层层加价赚钱。 政府、银行、开发商结成铁三角，千亿资本通过各种渠道涌入海南。
岛上总人数656万人，一万八千多家房地产公司，正式工商登记的勘察设计单位213家，不包括我们打“擦边球的”的兼职“临时工”团队 。各路人马中，有中央军，也有杂牌军以及很多“夫妻店”。“要发财，炒楼花”，做饭的小妹都知道。大部分人都在玩一个“击鼓传花”的古老游戏。所有的开发商都成了银行的债务人，赚到的钱装进口袋，把图纸上的地皮房子高价抵押给银行， 每一个玩家都想在游戏结束前把“花”传给下一个人。
挺好，这给对我们毕业设计的胃口，每个“实习生”分上一片，开心计画，合伙做个大模型，赶在第二届椰子街送展会。后面的事无需烦心了，只记得Y总很开心，开上豪车带上我等人，去温泉度假，还到林中拿出佩枪，让我们打罐头盒。
第二届椰子节，93年4月8日在海口开幕。适逢建省五周年，府督打出“让世界了解海南，让海南走向世界”的口号。那一次，吸引了更多国内外客商。总书记亲庆典大会，发表重要讲话。那时我真的有点心动了。
另外几个小子曾拉上我去老城那边见识毛片隐秘放映点，在那里还遇到几位THU的博士，据说他们已在海南“调研”了大半年。一个多小时“啪啪啪”特写，极其无聊。少年时我们农场的配种站，比银幕上动感多了。也许这些娃大多是童身，必须接受教育。
之后陆续来过几波童鞋，还有师弟。带他们去过一次东郊椰林，那帮家伙只对海鲜有感情。去看码头，遇到了“港商”Y总，他弄了艘豪华游艇，正在接待几位“老同志“，那步伐一看就知是行伍出身，白衬衣下面，清一色八七式橄榄绿长裤，后面跟着几位靓妹不要太耀眼。老Y遇到我们还装正经，挤眼传神。他的办公楼顶层空中别墅里，有只亮丽的“金丝雀”，他带我们上去过。我那时已明白了我的老教授说“海南像国外”的含义了。
劳动节前回学校一趟，向上级做毕业设计教学中期汇报。我家新房已到手，两室一处挺大的厅，所有房间全明，妻子正开始简装。一周后，回到海南，盛夏季开启。那次回海南，顺路帮老主任带一份图纸去三亚，在金陵度假村阳光下徒步两三分钟，次日，鼻梁脱皮了。
当年，海南省人均电力装机总容量不到全国平均数平的四成， 10万人才外加无数“临时工”和“妹子”过海峡，电力供应异常紧张。满大街柴油发电机“突突”叫，烛光摇曳千家万户。 那时电风扇是奢侈品，我们被迫倒时差12小时，工作到午夜后，满街的夜排挡成为生活保障。海南的大田螺味美肉多，几乎每餐必点。
这帮小子，完成X兄安排的任务之余，逐渐自己“接任务”了。小C在学校时，是某领导的当红弟子，不服我师兄调教，还试图闹独立另立门户。师兄忍无可忍，将他和大Yao驱逐回大陆，遗憾！
那两个小子回去后，据说在“党政联席会议”报告了海口毕业设计组的情况，有人声称要严惩我们“体外循环”和“放纵学生”的行为。老主任托人转话来，只要留下的同学毕业设计图画的好，那伙人拿大家没办法，没闹事的孩子们窃喜。此时，X兄刚刚拿下农垦另一个大项目，已下决心长期留在海口发展。而校方正在筹建“规划设计研究院”，留了个副院长的位子，组织上希望他回去竞聘。
海南太疯狂，满街项目找不到合适设计师。而那些职业“倒爷”房地产家根本不关心后继，只要一张漂亮的建筑效果图，急着登报去忽悠下家，一时间留下的孩子成了当红设计师，他们在晚上轮番上阵，赶在回学校答辩前，挣了个盆满钵盈，大摇大摆地飞回去，参加毕业答辩。雄厚的财力及小半年的实战训练，成果展示出来堵住了那些欲“发难”者的嘴。答辩委员中一位资深教授Q总结发言：“这一组学生和其他几组不是一个级别的。”
不是每个人都有好运气。1993年6月23日，学生答辩尚在进行中，墙外鼓声戛然而止。朱副相发表讲话，宣布终止房地产公司上市、全面控制银行资金进入房地产业。房地产忽然变成了烫手的山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