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的价值
汉娜阿伦特说人有两种生活,大多数人沉迷其中的是以劳动、工作、行动为三要素的积极生活,在貌似欣欣向荣、衣食无忧的现代社会,人们反而更加焦虑,竞争无处不在,都希望自己是物质守恒定律的例外,在名为价值创造的过程中奋力掠夺财富,在名利场中厮杀,和古代武士并无不同,功名事业都是建立在他人尸骨之上,最终带着无法满足的欲望和不切实际的企盼尘归尘,土归土,追求的一切都成云烟散去,以为拥有过的一切都还给世界,留给他人做又一轮的争斗,无休无止,成者败者都疲惫不堪,怨天尤人,但在相互裹挟中似乎也都无法罢手。

多年前刚走出校门步入社会,无力对抗小小挫折,有一次和一位大不了几岁但在自己眼中非常成功的同事聊天,他就说:没人比我更惨!我身边的人都比我厉害,也都比我有钱…忍不住说了句:我比你都差呀…他直接说:我怎么会和你比!汗颜!
确实,人往高处走,永远有人在你前面,欲壑难平,所以永远痛苦,不满足的痛苦正是积极生活的孪生品。
阿伦特说的另一种生活是沉思生活。我理解的沉思生活应该是一种内向的深度探索,而不是简单等同于深度思考。
人类经过艰难进化,异军突起,逐渐形成了伟大的想象力和创造力,我们不再仅仅停留在满足原始兽性需求,开始逐渐拥有了人性,并向往拥有神性的光芒。我们终其一生的修炼不过是认知自我、驾驭自我、超越自我的过程。贪嗔痴怨憎会求不得爱别离,生老病死,生存在这个世界上,便摆不脱挣不开,但是否完全被其束缚可能就是大不同。
今日世界对人性进步的挑战更加严峻,连象牙塔里为人师表的专家教授和古佛青灯边的高僧大德也都要忙于晋升排位、俗务声名;文学、音乐、艺术也是一种工作,不免沦为积极生活中的佐料;科学家、创新者亦或社会学家们面向宇宙、自然界或者人类社会的探知工作,是深度的积极生活;其它芸芸众生就不用分析了,都在积极生活的波涛中上下翻滚,浮沉漂泊。
哲学家?我不知道我们时代有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哲学家。始于两千八百年前的伟大轴心时代是人类深度思考的巅峰,群星璀璨,从基督诞辰前两百年开始,一千七百年的月朗星稀,人类在几个真神的庇佑下俯首,只在两三百年的文艺复兴时代短暂地有过一阵流星雨,哲学家渐渐退出历史舞台,到今天,所谓的哲学家更合适的称谓应该是解读者吧。探索人类从哪里来到哪里去的任务交到人类学家的手里,凭借的是科学手段,而不是向内的沉思。
有或没有可能也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人类还需要沉思生活吗?在这繁华熙攘的花花世界真的还有必要去沉思吗?人挤人努力奋斗努力赚钱都来不及,如此不务正业的想法真是上对不起养育之恩下对不起妻儿老小,胡思乱想有什么用吗?好像也确实没啥用,确实如此。
但我还是不想完全陷入积极生活,因为不快乐,虽然沉思也谈不上快乐,偶一为之应该还是可以的吧?
2021年1月12日于上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