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灵

曾经为作品写的文字。

七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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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中的某天晚上，父亲带她上天台看海尔波普彗星经过地球。究竟为什么要这么做，她已然不记得了。只记得那天晚上天气凉爽，她穿着轻便的衣服，天空的能见度很高，应该是在夏天。

漆黑的夜空中隐约可见一个模糊的，拖着尾巴的小白点，若是不仔细看，则几乎无法观察到它在移动。与想象中绚烂一闪而过可以许下心愿的彗星相比，眼前的这个小白点更像是偶然飞溅到衣服上的污渍。 她有些失望。而后听父亲介绍，这颗彗星下一次经过地球需要七十六年的时间。七十六年对年仅七岁的她来说是无限久，而七十六这个数字听起来则像是一颗棕白色的核桃仁。

她很早就意识到自己的通感能力。当听到特定的数字或文字时，会触发其他的感官。比如星期四让她看到明亮的黄色，而大海则让她想到橙色。她在之前参加绘画比赛的时候就把大海涂成了想象中的颜色，结果得了第二名。评委循循善诱：小朋友，你的作品不错，就是海的颜色不对，海应该是蓝色的，有机会去亲眼看看吧！几年后，她看到了真正意义上的海，而那片海是土黄色的。

她很难想象七十六年以后的自己是什么模样。也许是她外婆和奶奶的样子。身上散发着老年人特有的令人安心的气味。独居，子女很少看望，但有无限多看电视的时光。

这样遥远的想象远不及开学新发的书本散发出的香气来得踏实。

尽管她很想在七十六年后再次遇见这颗彗星，但到那时也许她早已忘记了几十年前许下的愿望。也许到那时世界早日灭亡，人类不复存在，地球则由更厉害更强大的智慧生物体掌管。

回家后，她郑重其事地用钢笔在一本绿色的硬皮笔记本里记下了这一事件，并希望能够在正确的时间打开它。

她以为她已然忘记了年少时发生的这件琐事，未曾料到在四十年后的今天依然能够记得。

空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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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那件事发生以后，她再也没有走进过那个房间。事情的经过，她已经疲于告诉他人了，仿佛再也没人会相信她似的。

有时经过那个房间，会犹豫着是否要进去，到最后一刻还是努力按捺住自己再一次进去的冲动，转身去其他的地方。

她从没有想过要卖掉整栋房子。显然那个房间是不会再使用了，但对她来说，这栋房子是她的家，会有谁想把家卖掉呢？

对这个家的记忆可以追寻到她睁眼的第一天。她正是出生在那个再也无人使用的房间里。当时的她觉得周围一片光明，仿若置身天堂。就算是发生了那件事，她依然觉得那个房间是有童年念想的存在。

房间里的所有东西都和出事前一样，有序地摆放在该出现的地方。只要她努力回忆，依然可以记得许多细节：粉色碎花墙纸，因为年代久远，边角处有裂开的迹象。墙角边上还有童年的她用圆珠笔留下的绘画，一些涂鸦，一些只有在那个年纪才能看到的东西，而她的父母永远也不相信那些东西的存在。天顶上吊着一盏黄铜色灯，由四个喇叭状的结构组成。父母在装修这个房间时，似乎是受到了强烈的复古情怀的影响，使这个房间消融在复古和可爱风格之中。书架上散乱摆放着书。她从小就喜欢研读与天文、生物、宇宙和星象有关的书籍。她一直以来认为自己必定走上与这些领域相关的专业道路，可是却没有。她有着很多理想，可都随着那扇房间永远不会打开的门而尘封。

她还记得床的旁边是一个窗台。窗台外面有一个小小的平台，上面搭着一块木板，小时候，到了晚上，她会在木板上用粉笔（她已经忘记了粉笔是从哪里来的，也许是从课堂上偷的）画下各种符号，睡觉时把窗户打开。她的父母对这样的举动深感不安，而她总是笃定地说：外星人会来接我回家的。随着时间的推移和父母的严肃教育，她逐渐打消了这个念头，转而坚信自己与复活节岛上的落难兄弟们一样，被远在亿万光年外的文明所抛弃。此后的每一个夜晚，她乖乖锁紧窗户，盖好被子，努力不让手和脚露在外面，和世界上千千万万的小朋友们一样，在梦里去平行宇宙傲游。

幽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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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时候，当她生病或压力特别大的时候，就会被迫进入一个奇怪的世界。在那里，感知失去了作用，东西迅速地放大缩小，忽近忽远，似乎这些东西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可有可无的玩笑。

某天晚上她发了高烧，病怏怏地躺在床上，她的父亲前来探望，只见他的头像一个不断被充气又漏气的气球在变大变小，又滑稽又惊悚。她不抱任何希望地陈述了这个事实，果然迎来了父亲的不屑，认定是她病糊涂了。从此以后她再也没和任何人提起，而这个状况成了她童年无数秘密之一。当她想到与生俱来的不信任感，也许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从来没有人相信她所说的一切。

幼年时的她很难明白这究竟是什么，也不知道别的小朋友有没有遇到过这样的情况。最终她得出了结论，这是一个幽灵，通过扭曲世界来折磨她，迫使她成了区别于其他人的怪物。更可怕的是，她完全不知道这个幽灵会何时出现。她首次清楚地意识到自己无法掌控自己的命运，同时完全不知道自己的命运掌握在谁手中。

有一阵子她特别害怕睡觉。更具体地说，是闭眼这件事。她害怕一旦闭眼，再次睁眼时整个世界就变了模样。

时间推移，这个幽灵也逐渐消失，并被而其他幽灵取代：厌学，与父母关系的紧张，被压抑的少女心…. 再之后，她就彻底忘了这件事。

直到有一天，她在网上看到一篇标题很猎奇的文章，意外地发现了符合幽灵描述的病症，且它居然有一个十分诗意的名字：爱丽丝漫游仙境症。

『爱丽丝梦游仙境症（Alice in Wonderland Syndrome，简称AIWS），又称"视微症"，属于一种罕见眼疾，是神经学上的一种高度迷惑性现象，以致影响到人类的视觉感知。其症候表现为：长时间观察一种事物，会突然像爱丽丝漫游仙境一样，周遭的事情忽然变大，或者忽然变小。病人有时候眼前会出现马赛克的视觉效果，有的患者则会出现时空扭曲感。』

她找到了更多案例，结识了那些与她一样从小就生活在不安和恐惧中，被幽灵困扰着的人们，突然觉得这么多年来，为了与别人一样而做的伪装是多么愚蠢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