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评 | 上阳赋 | 少女梦的底色

　　十几年前沉迷国产言情小说的人，大概都听过“四小天后”的说法。

　　这四位言情小天后里，一个擅武侠，一个文笔差，一个恶趣味，而寐语者大概是当中文风最清醒的一位。

　　通常人在写小说的时候，总会情不自禁地代入自我的投射，或是理想世界的投射。通常以女主为世界中心的设定会被归纳为“玛丽苏”，但其实玛丽苏与玛丽苏之间，也有着天壤之别。

　　早期的玛丽苏，常有一种精神赤贫户的感觉：一无是处的女主角被不止一个优质男子深深爱上，于是左右为难，纠结个三百回合，和每个候选人都发展一段故事，直到结局处才依依不舍地作出选择，甚至还和其他角色留下一个暧昧的尾巴。

　　这样的感情线设定，常让人觉得主角没怎么见过世面，但凡看到一个好的就舍不得放下。

　　寐语者笔下的女主角，却总是不屑于左右为难。

　　虽然她的小说常常会采用似曾相识的设定：俊雅的白衣书生，智勇双全的大将军，聪慧冷静的女主角……但女主角总是可以在审时度势之后，迅速挥慧剑斩情丝，把全副注意力投入到孤注一掷的事业中去。

　　在寐语者的小说里，女主角的爱情与事业总是水乳交融密不可分，故此她很难在任何情况下感情用事心猿意马。

　　可以说是是我见过最有专业素养的女主角了。

　　众所周知，言情小说的设定只是一层壳，所谓的权谋、历史、武侠、魔幻，大多数情况下都只是男女主角谈恋爱的背景板罢了。所以很多言情小说都喜欢以乱世为背景——如此一来，主角的每一步选择都背负着一个沉重的命题，连恋爱时的内心戏也因此波澜壮阔了起来。

　　《上阳赋》的女主角王儇，就是这样一个乱世背景下的、极具专业素养的玛丽苏大女主。

　　说王儇是玛丽苏，一点也不为过，她身上拥有着所有俗套的设定：才貌双全，养尊处优，还出生于琅琊王氏，也就是皇后之位的独家供应商。

　　在这个世界观里，她就是“世上最矜贵的女子”。

　　她和三位皇子表哥一起长大：年纪最长的太子理应是她未婚夫，但是庸庸碌碌，和她不来电。二皇子出身卑贱如同隐形人，背地里总是搞些小动作想弯道超车、谋夺王位。三皇子风流俊雅、白衣翩翩，满足了她一切的少女幻想。

　　所以女主角王儇，连同她的贴身丫鬟苏锦儿，从小到大的愿望就是嫁给三皇子。

　　这个设定显然并不怎么新颖。

　　子怡姐姐在组建演员班底的时候，大概有些捉襟见肘：她对拍摄制作演技的要求都无比精细，却难以掌握主人公的长相气质。于是扮演这位风流俊雅的三皇子的，竟是肩宽体壮、一身小麦色肌肤的杨祐宁。看到杨祐宁长袍广袖，被刺客追得踉跄跌倒，还要靠周一围从天而降救他一命——我反正是不信的。倘若让扮演武将的刘端端和杨祐宁换个角色，或许会好很多。

　　也是亏得原著《帝王业》只是一部网文，若它也是一部名著，光这个选角就是可以被嘲成“第一炉钢”的程度了。

　　相比之下，章子怡扮演少女，其实我真的没什么意见。

　　电视剧采取了最简单直观、便于理解的笨办法，那就是让同一组演员从少年时代演到底。君不见当年的《大宅门》，一脸褶子的陈宝国老师也曾经扮演骑马玩鸟逛青楼的少年公子白景琦，大抵也是剧情复杂、支线繁多，为方便观众理解之故。

　　更何况章子怡还这么好看。体态婀娜，眉目清秀，依稀仍有当年玉娇龙的倔强。

　　原著《帝王业》的影视化一波三折，光是男主角的人选就传了好几轮，起初传过好一阵子的张震，还让人心情复杂地盼望了一番玉娇龙和罗小虎的再次携手。2019年，张震下凡演仙侠剧，引发了连同我在内的一大批观众，光看个了简介就去打差评泄愤。后来那部仙侠剧却靠着剧情和制作，不声不响地口碑逆袭。

　　今时今日的《上阳赋》，或许也要走上同一条路。

　　大家都懂得“由奢入俭难”的道理：章子怡也好，张震也好，都是在大制作电影剧组历练过的人，如何能忍受粗制滥造的降级？况且以如今章子怡的地位，一个响指召唤半个国内影视圈，倒也并不夸张。

　　由是，同样敬业的女演员赵丽颖，产后复出被坑在了粗制滥造的敷衍剧组，只能发条微博暗讽，随后也只能兢兢业业地照着弱智剧本拍戏宣传。但章子怡却可以亲自组建班底，从摄影到选角逐一把关，哪怕是几秒钟的画面也舍得大把砸钱，不允许质量上有任何瑕疵。

　　我一面看《上阳赋》，一面就在哀叹：为什么子怡姐姐看上的不是《有匪》啊？您要是愿意来拍《有匪》，冲着这样精良的制作，就是全员四五十岁来演少男少女我都不介意！

　　但凡能把自己的小说拍出《上阳赋》的质量，用上这样高级的服化道拍摄剪辑灯光配乐，我相信任何作者都于愿足矣。

　　有关于这部剧的另一种吐槽，叫做“剧本配不上制作”——其实我也不太认同。

　　比起画面精良而剧本负分的张艺谋电影，这部剧的剧情起码能打个80分。所谓的“俗套”，其实是原著作者的风格。她经常会采用似曾相识的设定，却又能做到剧情走向不落窠臼，时不时给人惊喜。

　　文笔好、脑子灵活的作者，你就是拿她没办法。

　　例如剧中，女主做了豫章王妃之后，府里有两个妄想当侧妃的小丫头兴风作浪，女主要整治她们，这两个小丫头的婶娘就去男主那里告状求庇护。这本是网文里随处可见的宅斗戏码：反派上蹿下跳，女主圣母上身，男主左右为难、最后对女主心生感激。我都做好准备看一堆撒狗血凑时长的废话了。

　　结果在这部剧里，婶娘去找男主告状的时候，男主正在和人谈论朝局——他稍微听婶娘讲了两句，直接大手一挥：“照王妃说的做。”接着就转过身来，全神贯注地和手下们接着刚才的话题往下说。

　　他倒也不是特意偏袒女主或是怎样，他是真的完全不在意婶娘说的这些破事。

　　这才是真直男啊！

　　有几个男人会像流潋紫笔下的皇帝们，没事就记着后宫里的家长里短，大半心思都放在跟老婆们斗来斗去？

　　与此同时，女主也没有如圣母一般再给小丫头们加戏的机会，而是直接让她们卷铺盖滚出府中。一切收拾得干净利落，免了许多废话，全程更是并不需要男主的参与。

　　又例如，大难不死的某反派在晖州阴谋杀害女主失败，乔装打扮混出城去——这种乔装出城的剧情我们也看得多了，城门守卫多半都是瞎的，而反派大抵都是要换个地方蛰伏一段再卷土重来的。谁知道，这部剧里的城门守卫一点也不瞎，直接把看似足智多谋的反派给拦了下来，逼得人家当场自尽了。

　　便当发得这么猝不及防，让人猜不到下一步剧情，这个节奏真的很可以。

　　此外，还可以聊聊人设。

　　从感情线来讲，散发着玛丽苏之光的女主一出来，就吸引了数个不同类别的男人：英明神武的大将军、白衣翩翩的俊雅少年、身世坎坷的异族王子……看上去还有增加的趋势。

　　在这种“全世界男人都爱我”的初级设定里，女主却有一种不同于寻常玛丽苏的高级姿态。

　　她全都不在乎。

　　为什么女频小说的想象永远比男频技高一筹呢？

　　因为在大多数男频网文的想象中，后宫佳丽和睦相处就是他们的极限了。既然可以虚构，为什么不把梦做大一点？又有几个男人会去做一夫一妻制的梦呢？于是，这些男主角通常在机缘巧合下见一个爱一个，将各种类型的美女收入囊中，而这些美女还能姐妹相称和平共处忠心耿耿……想得是很美，就是不怎么高级。

　　当然，大多数女人天生也没有那么多情，或多或少都有些感情洁癖。所谓“女人的爱情专一而不持久，男人的爱情持久而不专一”的理论，诚不我欺。

　　在《上阳赋》里，当女主角曾经心心念念要嫁的初恋，不顾家族矛盾，穿越重重障碍来到她面前时，她只是云淡风轻地转身拒绝：“我早已不是你的阿妩，你也不是我的子澹哥哥，请你立足当下。”

　　拒绝得干净利落，令人心潮澎湃。

　　男人大概不太理解，女人怎么这么奇怪，怎么会被这种“拒绝别人”的戏码爽到。

　　这让我想到我读过的作者的另一部小说：女主和贵公子暧昧了一段时间之后，爱上并且嫁给了英明神武的督军，专心帮着督军打天下。后来贵公子经过某地，发现当地戒严，一问才知道原来是督军夫人——也就是女主，恰好路过此地。

　　贵公子以非常轻描淡写的语气说了一句：“原来是她。”

　　但读者能够感觉到他的心酸。

　　读那本书的时候，我能感觉到作者对这个贵公子的角色倾注了大量的感情。但就是这样偏爱的一个角色，她却故意安排此人如此黯然神伤地怅望着遥不可及的女主。

　　我们看过很多有关于男人中年危机的幻想，例如在校友聚会上遇到昔日班花，盛装打扮重续前缘等等。而女人写的中年重逢戏码，则往往会蒙上一层成年人的悲哀——女主神情复杂地望着男主，淡淡地说一句：我们已经回不去了。然后各自转身，只将绯红的回忆留在梦里。

　　男人至死是少年，而女人在面对成长和变迁时，往往更为坦然。

　　能够从这种剧情里感受到苏点的读者，大都是足够自信的、不怎么缺爱的人。她们精神富足，因而不至于在诸多优质男性之中苦恼得难以抉择，而是坦然接受来自各方的爱慕，同时专注地将自己心思放在更重要的事情上。毕竟她们知道，人生不是一场简单的少女梦，不能总是戴着玫瑰色的滤镜去走马观花，一旦做出选择，就要一往无前地为自己的选择负责到底。

　　一个女人在感情里最骄傲的姿态是什么？

　　不是三千佳丽为自己争得你死我活，也不是诸多备胎忠心耿耿地等在原地。

　　而是，对方的眼里只有她，而她的眼睛却看着更远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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