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育对于一位女性意味着什么?
查看话题 >我为什么批判对代孕的批判
我为什么批判对代孕的批判
及我为什么批判代孕
相信不少人和我一样,听到代孕这件事的时候,第一反应是没什么,看了看网友们义愤填膺的讨论后怒从中来。这两天零零散散看了不少批判代孕合法化的小故事,概括而言大体归纳为以下两类观点:1)阶级的观点:如果代孕合法化,我们作为与资本家相对的打工人阶级,会成为被压迫的群体。因为总会存在更有钱的人通过代孕的方式“压榨”处于相对下层的群体;2)性别的观点:合法化的代孕机制将女性视为生育工具,视为被买卖的商品,是对女性的一种压榨。这两种观点分别从资本主义的阶级角度和女性主义的性别角度来看待代孕,形成一派强大的反对势力,与信奉市场调节至上的自由主义阵营,也就是认为代孕只要是自愿的就没什么问题的群体针锋相对。
从朴素的情感层面,我们似乎更愿意接受批判市场化代孕的观点,然而,仔细想一想,两种批判的观点其实是矛盾的。同时,对市场化代孕的批判在内在逻辑上似乎存在一些问题,如果真的按照其逻辑来评价我们所处的社会,那么似乎被批判的东西应该更多。因此,我想依托自己朴素的马克思主义知识,压抑一下自己朴素的情感,写下这篇小文字,批判性的梳理一下我对批判市场化代孕的批判,以及我对市场化代孕的批判。
为了讨论生孩子究竟能否被买卖,我们先回顾一下大家都学过的马克思有关价值的理论:商品具有价值的根源在于其凝结了无差别的人类劳动。那么劳动是不是商品呢?答案是yes,劳动是可以卖钱的。不仅劳动是商品,生产劳动的劳动力也是,这是我理解的劳动力商品理论,这也构建了我们所属的社会持续发展的基础。打工人们每天996,作为劳动力被资本家打包购买,每天我们劳动生产的价值超过了作为劳动力被购买的价值,换言之我们被资本家压榨了剩余价值。资本家获利进行物质资料的再生产,而我们作为劳动力获取报酬,短期来看我们休息娱乐,调整状态为明天的打工做准备;长期来看,我们养育下一代,为市场培养下一代劳动力。这二者统称为劳动力的再生产。社会就在物质资料的再生产和劳动力的再生产这样一个总体的再生产过程中获得了发展。这一过程的基础是:劳动者的劳动能力以及劳动者本身成为商品。
以此为基础展开推论,劳动力是商品,那么生产劳动力的工作(按马克思理论说就是劳动力再生产,按人话说就是生孩子)可以被视为生产商品的工作,那么,这一工作可以是、也应当是被赋予报酬的。如果,我们从逻辑上接受并认可自己给老板打工这件事,那么付钱生孩子这件事我们也不得不接受。
说到这里,你可能觉得这个观点太奇怪了,先别着急辩论,先顺着这一逻辑理解一下批判市场化代孕的两种观点。第一种阶级看法认为如果代孕合法化,我们作为与资本家相对的打工人阶级,会成为被压迫的群体。因为总会存在更有钱的人通过代孕的方式“压榨”处于相对下层的群体。这个观点的持有者大概会同意下面这种说法:劳动力再生产属于劳动,可以放置在市场上交易,但是,因为这种交易会造成资本家剥削,所以我们应当批判。而第二种女性的看法(认为市场化代孕将女性视为生育工具,视为被买卖的商品,是对女性的一种压榨)则持相反意见,支持者大概会这样认为:再生产不能算作劳动,不能被商品化,否则就是物化女性。当然换一种相对严谨的说法,这种观点认为:至少再生产应当被放置在市场之外。由此来看,两种观点在生孩子究竟是不是生产商品,或者说孩子究竟是不是商品,这一问题上存在争议。前者实际上认可了生育是一种参与市场的行为,后者则持有相反看法。这便是开篇我说二者存在矛盾的由来。
我相信,多数人(假定读这篇小文儿的人有很多的话)在看到生孩子是为社会提供劳动力这一观点时都会觉得嗯……有点奇怪,不,应该说太奇怪了。生孩子怎么可能就是为市场提供劳动力呢?肯定不是。那么,下次我们在运动的时候,应当想一想,生孩子究竟是为什么呢?
印象中有一本很流行的书里说,生孩子是为了延续基因,我们实际上被基因统治了。那,延续基因又是为了什么呢?中二如我的人恐怕会说,为了全人类啊,我这么宝贵的基因要流传下去。好,即便你很宝贵,那你(或者你的孩子)怎么证明你的双螺旋就异于常人呢?答案是:投身于市场之中彰显自己的价格从而彰显自己的价值。。。哈哈哈哈。。。如果真是这样,劳动力又变成了劳动力商品。换一种回答,也许有人会说,生孩子是养儿(当然还有女儿)防老,这是生育的意义。我们可以接着发问,你的下一代怎么养你呀?还不是投身市场之中获得货币。。。又变成了劳动力商品。没关系,我们再一次修改答案,生育是为了社会的发展,人类要繁衍啊。好的,接着问为什么,为什么人类要繁衍?人类社会要发展,文明要进步。接下来恐怕不需要我来回(tai)答(gang),社会和文明的前进与生产力密不可分。。。这样看来,似乎无论我们怎样回答生育的意义也逃不过我们孩子变成(或至少部分变成)劳动力商品进入市场这一现实。这也意味着,我们不得不将生育问题纳入到生产领域。
(插一句额外的话,在马克思的理论中,资本主义发展的前提就是市场外部具有用之不尽的劳动力资源。如果劳动力没有了,市场的重要支柱破碎,市场很可能会崩塌。有学者也就此认为,马克思其实没有讨论劳动力再生产和家庭,这是该理论的遗憾。)
那么,我们为什么会下意识地不想接受市场化代孕呢?
说得耸人听闻一些,这是父权制与资本主义相互勾结产生的阴谋。父权制在当代建构了一套有关女性伟大的话语体系,这一体系表面上赞扬生育的伟大,将生育行为诉诸作为自然的性,诉诸社会的发展,实质上将生育视为劳动力的再生产,并将生产所需成本划给女性承担,从而实现了男性作为一个阶层对女性的整体剥削。而接受这一话语体系的女性则头顶“伟大”这一光环“被”心甘情愿的为整个剥削制度劳动。我们受到这种意识形态的的影响,同意性别视角的观念对市场化代孕进行批判,可我们从来没想过生孩子究竟是为了什么。表面上看,这种将生育排除在生产领域之外的意识形态让我们下意识地反对市场化代孕,实际上,这仅仅是父权制与资本主义两种制度间张力的一种表现,这并不意味着二者间不存在合谋。
说的清晰一点,如果我们因为担忧女性被商品化而批判市场化代孕,那么本质上看,我们赞同的是将生育问题排除在生产行为之外,意味着我们赞同生产劳动力是不需要有人为之付款的。可是生育是要成本的呀?成本由谁来负担呢?答案恐怕只有一个,作为潜在的父母的我们(这其中往往作为母亲的女性承担得更多)。这种观念很容易造成如下的后果:将资本家能够从中获利的生育行为放置于我们对资本的批判之外。
当然,这并非意味着我举双手双脚赞同代孕。我十分批判现存的代孕制,批判的理由如下:现存代孕体系加深了资本与父权的双重压迫。通过市场化代孕,资本家阶层能够将生产劳动力的成本以低廉的价格转移给“生工人“阶层,再生产行为和生产一样存在剩余价值(甚至更多),从而加大阶级分化,加深了剥削。另一方面,生育的成本大多由女性承担,从而实现了资本与性别的双重剥削。
然而,批判市场化代孕存在着逻辑上的问题:如果我们从逻辑上接受自己打工人的身份,那么这本身意味着我们从逻辑上不得不接受市场化代孕。换言之,如果我们从逻辑上接受能够进行劳动的劳动力是可以买卖的,那么我们不得不接受生产劳动力的劳动也是可以买卖的。如此,我们便陷入了不知如何是好的局面:要么和代孕妈妈一样,我们彻底批判打工人制度,要么,我们就要像接受作为打工人的我们自己一样接受代孕妈妈。操,我们究竟应当怎么面对市场化代孕呢?
如果选择前者,我们就要推翻资本主义。马克思先生已经说了,我没啥可说的。如果选择后者,也并不意味着我们要全盘接受,就像有形的手对无形的手进行抚摸一样,我们也许也可以对逻辑上不得不接受的东西进行爱抚,进行调整。于是试想,我们能否针对生育问题收税,就假定这个税叫做zs税,这个税和个人所得税征收方式基本一致,也是阶梯制,挣得越多交的越多。如果有钱人想要代孕,则要收更多更高的税,非常非常非常高的那种。国家通过这部分税收进行再分本,给全体女性生育(提供包括津贴在内的各种形式的)福利,以此对生育成本进行跨阶级、跨性别的再分配。如此从整体上看,既能让有钱人,也能让男性承担生产劳动力的成本,缓解女性和下层被压迫的现实。不过就像贫富差距如此巨大一样,这种设想也无法改变根本问题,因为这是整个制度的问题。当然,面对市场化代孕的策略已经属于具体操作问题,这个是政策领域的事情,并不属于文本探讨的范围。这篇文章想讨论的是,我们如何在某一种一以贯之的逻辑下看待市场化代孕,是理念层面上的讨论。
最后,我来总结一下我的看法。我认为,生育行为本质上是生产劳动力的行为,因为劳动力无法避免进入市场,生育行为应当被看作市场行为被赋予报酬。代孕,从本质上看是一样的。同时,我认为,将生育神圣化的话语体系(意识形态)只是一种话术,本质上加强了资本与赋权的双重压迫。因此,我强烈反对当下的代孕制度,强烈批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