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斯克
Después de un invierno malo
una mala primavera,
Dime porqué estás buscando
una lágrima en la arena.
——Soldadito marinero
Fito & Fitipaldis在厚厚的墨蓝色滤镜下泛舟的画面,被海风吹拂飘动的衣衫,温柔至极的和弦与延音,充斥诱惑的美妙歌词,再次拾起这些已牢牢凝固于19岁年纪的记忆片段,却惊异的发现,种种元素再次拼接完整时,昨日的世界又无比鲜活了。巴斯克,巴斯克,我也曾在vizcaya桥上行走,看着桥下的内维翁河向北流向大西洋,热爱着毕尔巴鄂这座城市的宁静与现代,那时仍与A保持着友谊,一起并肩行走。
17年秋冬之交,我构建了与巴斯克的第一缕联系。A是巴斯克人,兄弟姐妹几人都在毕尔巴鄂,独独此人南下至首都独居。他父亲已去世,年迈的母亲独自在家。兄妹几个需要轮番陪伴照料母亲,每次轮到A时,他都只能无奈地买张返乡的车票,回到他那童年的居所中。A马德里的家在曼萨雷斯河附近的公寓楼里,夏季蚊虫多,因此总是将客厅的百叶窗拉至大半,整个家里黑漆漆的。若排除一些微妙成份,A是我异国他乡聊得最投机的友人,在享有很多共同语言的同时,我们共同参与、指导彼此的人生。
“去冷柜里拿两块冰”,掰下冰块,我带上厨房的门,A已经拆封了一瓶新的杜松子酒。每次拆酒,他都会给我瞅一眼瓶盖上进口封条,以示这是一瓶正宗货,这几乎成了一种仪式。他从不买低劣货,尽管这些酒都不便宜,但用他的话,“已经赚足了余生够花的钱”。配合金汤的一定是tónica而不是雪碧,尽管颜色相同,但后者太甜,最后插上切片的柠檬,这与酒吧里动辄7、8欧元的金酒并无二班般模样。
这段友谊理应值得珍视,持续终身,打破地理空间之限。19年暑假将至,我再次返程熟悉的地中海国度,A悄悄断绝了所有与我的联系方式,虽然熟知哪里能找到此人,但我知晓含义,任这份冷漠绵延。冷漠,这是最后时日他对我说的最多的话。最近在做什么,用你的冷漠之鞭抽打我?于我而言,冷漠是最符合时宜的行为,是对双方的保护,也是能够维系关系的唯一途径;反之,如果无法在冷漠中克制,彼此就一定会背离,这是第一天与A相遇我便深知的另一种同性友谊的相处之道。
A常常会和我讲起巴斯克的文化,作为600多年西欧罗马化洪流中的幸存者,巴斯克语作为一门孤立语言的历史仍然是十分神秘的,巴斯克人阴冷却更为真诚的性格,巴斯克地区多雨却被绿色植被覆盖的气候和地理特征,这一切都与我对这伊比利亚半岛的固有印象相左。
在昏暗的房间里,唯一的光亮便是电脑屏幕,映射着盛着金汤力的晶莹酒杯,旋律响起了。“有机会你一定会去那里的,这是古斯塔夫-艾菲尔学生的作品,Vizcaya大桥”,音乐仍在回荡,A指屏幕上一座红色金属结构的桥和我说,这里离他家并不远。此后每一次做客他家,这首歌都会被翻出来听上几遍,甚至还将歌词打印出来,细细品读歌词的蕴意。这渐渐得成为了我与A友谊维持的媒介,“听听我们Fito那首最喜欢的歌曲吧“。
18年的圣周,我没有远行计划,便借着A回乡照顾母亲的契机,一同登上了驶往巴斯克土地的大巴。中途在Lerma休息,坐在墓园的下坡路上吃三明治,看着不远处的教堂和村落,A与我说起不远处的布尔戈斯,那里有他的姐姐和举世闻名的哥特式罗马天主教教堂。
抵达毕尔巴鄂,看着异域的文字有些错愕,无规律的辅音字母堆积,乍一看误认作北欧文字。A先行返回他母亲家,因为着急陪伴母亲去教堂做礼拜。沿着纳尔温北侧河畔行走,穿越一座座桥洞,伴随着来来往往闲暇的骑行者与惬意流动的河水,行至古根海姆博物馆对面。这座横空出世的未来建筑物给这座城市注以灵魂, 诧异于其类似德语不常见的名字,这是有着瑞士血统的所罗门·R·古根海姆带来的世界财富。古城区,黑灰花纹相见的鸽子在白花点缀的草坪上啄食,轻轨轨道上少见来往的小火车,尤斯卡尔杜那宫附近的居民楼飘扬着巴斯克红绿相间的旗帜,宣告着当地人的独立与高傲。与A约定在Plaza Moyúa奇异形状的地铁口相见,回到了他靠绿色山脉那侧的家。A的妈妈很慈祥,对于A总是充满着包容与理解,先前听惯了A对其母亲的抱怨与对我的警示,突然觉得是个她是个可爱的人。他母亲无意于对我过多打探,知道我是A的中国朋友便好像掌握了一切的信息,对于她这个特立独行背井离乡游遍世界的儿子,仿佛一切的新奇还未来得及惊诧就已了然于心。为表欢迎,她做了一个地道的arroz con leche,对于西国这种怪异的食材配方我总是又抵触又好奇,然而家常的手艺还是让人称赞而印象深刻。夜幕降至,最后的娱乐便是去A常去的酒吧喝两杯copas,听着他和美丽的服务生谈天叙旧,看着电视转播里塞维利亚战平巴塞罗那,耳旁回响着纯正无比的卡斯蒂利亚语叫骂欢呼声,北方的异乡感消失了。
第二天下起了雨,A仍然需要肩负照顾母亲的任务,我一人前往稍北一点的圣塞,那里与法国接壤,只需乘坐城际小火车就能踏上法兰西的土地。我更欣赏他的巴斯克名字:Donostia。圣塞的妖风刮起来使人完全无法行走,更别说能够撑伞遮雨了。好在天空不断阴晴转换,才让我得以在避雨的契机继续前行完成游览。沿着格尔尼卡之树大道行走,止步于比斯开湾的尽头,河水沿着河道涌入北大西洋,海水不断向相反的方向冲击,终止与奇异的黑色方形石群。折回一段路程往西行至贝壳湾,海水顿时温顺了不少,与眼前一座孤立的岛屿共同构成了一幅和谐的画面。这是最美的大西洋,在狂风中却有着地中海般的温柔。返程至毕尔巴鄂车站,A早已恭候多时,撑起伞再次返回。
离别之日,为完成前往vizcaya桥的诺言,我乘坐cercanía前往波图加莱特港口,延后一站下车,只为了能够缓缓接近、细细打量这个钢铁建筑。随着桥内观光电梯缓缓上升,奇怪的是,一直以来脑里回响的音乐在最应景的时候却停住了,站在最高处,一切变得温馨,前面是多面却已非常熟悉的海洋,背后是家,毕尔巴鄂A的家,首都我的家,以及另一个更遥远的真正的家。音乐场景的吸引,巴斯克的呼唤,也许只有真正远离、陌生的境遇,才会再次响起。
巴斯克地区在西语里被称为País Vasco,país本有国家之意,说起这个地区,仿佛就像一个独立王国,孤立又冷峻。我与巴斯克的联系被钉在19岁的精神与身躯中,随着与巴斯克友人心有灵犀的断联,想必余生也未必会再续上与这里的缘分。
海明威1926年出版的《太阳照常升起》,第十章有一段形容巴斯克地区的话,附上来:
“一路上驶过许许多多赶着牲口或牛车的巴斯克人,还有精致的农舍,屋顶很低,墙壁全部刷白。在这巴斯克地区,土地看来都很肥沃,一片翠绿,房屋和村庄看来富裕而整洁。村村有片回力球场 。在有些球场上,孩子们顶着烈日在玩耍。教堂墙上挂着牌子,写着禁止往墙上打球的字样,村里的房子都盖着红瓦。接着公路拐了个弯,开始向山上攀登,我们紧靠山坡行进,下面是河谷,几座小山往后向海边伸展。这里望不到海。离此太远了。只能看见重重叠叠的山峦,但是能够估摸出大海的方向。”
DF
Jan 28, 20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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