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的大象
17:22，卡曼回到家，脱下羽绒服外套，坐在玄关的换鞋凳上。
最近是连绵的雨。天常常阴着，显得冬日的白昼格外短。卡曼按亮了手机，17:22，屏幕空空荡荡。
没有微信。
没有收到他的微信。
解锁，左右划了几遍，打开一个游戏，加载的那几秒钟让卡曼觉得烦，她把手机放在鞋柜顶，开始换拖鞋，收拾塑料袋里的食材。等卡曼再回到玄关拿起手机，她已经做好晚饭，给iPad充上电，准备吃饭了。
等待视频加载的时候，卡曼拿起手机，18:35，屏幕空空荡荡。
没有微信。
没有收到他的微信。
他已经一天没说话了。卡曼这样对朋友说，然后放下手机，开始吃饭。
晚上的时间往往被安排得很满，读书，学习，运动，还要早睡，卡曼常常觉得分身乏术。可是今天的天气好像格外冷，电暖气就放在背后，卡曼依旧手脚冰凉。这天气让她丝毫没有起身去做事情的热情，她蜷缩在椅子上，漫无目的地打开游戏又关上，刷刷社交软件，什么都不去做。
卡曼淹没在不知所谓的信息流中，她隐约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她在等待。
卡曼白天的时候与他吵架了。那甚至都算不上吵架，三言两语把事情说清楚，然后就是卡曼冷静而克制地表达了自己的不满，他良久只说了一句对不起，再无下文。
卡曼也不知道自己在乎什么。他不许卡曼查自己的手机，会夺走两人正在一起看的手机关掉弹开的微博推送，是一个女孩子发了照片。卡曼过了三天才问起这件事，她若不问他就当没有发生。
怕你误会。他说。
卡曼感到无力。这种老套的语言她已经很久没听过了，但凡有恋爱经验的人都不会说出这种毫无说服力的理由。
怕我误会，那就是你知道我可能会误会了。卡曼心里当然十分清楚。
那你觉得是被我发现好还是主动告诉我好？卡曼反问。她感到有些可笑，她从来没有像这样去教对方如何认识这个过于浅显问题。他的年龄似乎不足以支撑他恋爱中的情商。他有时会挽住卡曼的手臂，让卡曼觉得自己像个带儿子的妈妈。她讨厌这种感觉，然而即使明确表态了，也无济于事。
卡曼的沟通常常无济于事，现在也一样。
他说知道了，以后会说的。卡曼预感到他不会改，并且对此感到轻松。因为她终于明白自己应该放弃了。
他告诉卡曼自己的微博账号，卡曼本不想去看，可是还是看了。
卡曼好像在看一个陌生人。他晒出自己的生活，在评论里和朋友亲切地互动，卡曼看到熟悉的场景，那是他们一起去的店，他拍了照发微博，丝毫不留她的痕迹。卡曼好像在看一个陌生人，他们两个在一起的时候他总是沉默寡言，如果卡曼故意不说话两人能沉默一个晚上，但他在微博上与几位女性亲切互动着，点赞记录也全是同一位女性的生活与自拍，卡曼觉得好像有些难过，但她安慰自己那都是他的同事。
然而这种安慰无济于事。卡曼介意的并不是他出轨的可能，事实上卡曼并不担心这个，而是他在快乐地与别人分享自己的生活，却在她面前沉默寡言，连一点关于自己的事情都不肯主动吐露。卡曼想起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卡曼试着问他：说说你自己。他表示没什么好说的，并任由两人一起沉默下去。最后卡曼张口解围：那说说你的朋友们吧。这才让他有了一些表达的兴趣。
卡曼关掉了微博，她稍稍翻了两个月的记录就不想再看。微博里他的生活活色生香，而在卡曼面前，他像个提线的木偶。卡曼推一推他就动一动，卡曼无法接受一个完全两样的他。
卡曼溜出办公室，找了一个角落和朋友打电话。她需要冷静下来理清思路。挂掉电话，回了他的道歉一句没事，他很快回复：晚上过去找你。
不见。卡曼说。我有好多事情要做，没空见你，她想。
但他不出所料还是来了。敲了十分钟的门，卡曼不想去开。他进来后从背后抱着卡曼，哼哼唧唧，一言不发。
你说话啊。
你不是挺能说的吗。
卡曼一天的积怨只撂下不轻不重两句话，他依旧一言不发。
卡曼不再理他，自顾准备晚饭，吃饭，锻炼。他拿出电脑，开始加班，一句话也没有说。
我先回家了，回去交报名材料。卡曼趴在瑜伽垫上看电视，含糊地答应。
我先回家了，他走过来又说了几遍，蹲下身捏了捏卡曼的脸，然后便离开了。
随后卡曼收到了他到家的信息，但她不想回复。
所以他来这一趟的意义何在？卡曼不懂，仿佛来见她便能仁至义尽一般，但丝毫没有解决任何问题。
卡曼依旧不爽，他依旧一言不发，问题依旧在那里，像房间里的大象。
17:25，卡曼回到家，脱掉羽绒服，换上拖鞋，和朋友说，他一天没说话了。
直到卡曼洗完澡准备休息，她拿起手机，21:49，两条微信。
他叫她的小名，以及一个表情。
卡曼甚至笑了一下，随即冷下来。在她与他就这个称呼反复说了许多次后，他终于记得喊她的小名了，但这并不能挽回卡曼的心情，因为他显然不把昨天的争吵、卡曼不回微信、两人一整天没有说话当回事。
好像他不提这件事，这件事就没有了似的。
就像房间里的大象。
他一直都是这个作风。刚在一起的时候卡曼便说自己还未打算结婚，而他显然是抱着一年内结婚的态度来的，卡曼明确表示自己不想耽误他的时间，他却乐意就这样跟卡曼耗着。卡曼也反复提起自己讨厌小孩不会生小孩，他的态度却始终模棱两可，卡曼知道，这是他不可能不要小孩的意思，只是他不愿意触及这个矛盾而已。
他就这样一直迁就着，一直耽误着自己的时间，并不去正视这个事实。他看不见房间里的大象。
又过了两日，周五了。卡曼决定下班后再没有回音，就分手。
他不出所料没有一句话，也不出所料不愿意分手，但卡曼执意，他便不再回复卡曼的微信。一整晚，卡曼单方面分手了，他像看不见一样不回复，这让卡曼烦躁起来。
事实上，卡曼对于这个介绍来的男生并不算十分满意。与卡曼差不多的身高，甚至够不上路人平均水平的外表，几乎没有的衣品，显然并不能满足卡曼的胃口。但是胜在他有个好脾气，钱该花也懂得花，和卡曼在一起的时候几乎不会让她觉得不顺心，这已经是卡曼遇到的为数不多相处舒适的人了。除了他不愿意说话。卡曼试着不去在乎外表，也慢慢就接受了，卡曼觉得自己在这段关系里有进步，感到很愉快。
但是卡曼的乐观实在是一厢情愿。
反过去想，卡曼从一开始便抱着不会长久相处的态度。如果硬要我结婚，我便说我不要小孩，他和他家庭大概率是不会同意的，这样就好脱身了。卡曼已经打定了主意。即使后来越来越觉得也许可以和他好好相处试试，卡曼还是不太甘心自己将来就要与这样一个人相伴。卡曼三心二意地谈着没有感情的恋爱，试图了解他碰壁之后便也随他去了，其实，卡曼在这段感情里也并未努力太多。
主动喝酒，主动上床，这都不算什么，不过是卡曼寂寞时控制不住自己罢了。卡曼反思，虽然自己主动了，但其实并没有起到什么积极作用。没能按部就班、循序渐进，这是卡曼任性的坏结果。
卡曼时常反思自己。后面的几段恋爱都不太成功，她觉得有很大的原因是两个人是从性开始，然后才爱，甚至都没有爱。这不是正常的顺序，因而缺失了爱，性也渐渐乏味起来。卡曼变得越来越难以被唤醒，她不知道这是因为她对性爱对象渐渐爱不起来，还是单纯因为她17岁以来的这6年荷尔蒙逐渐枯竭？
卡曼觉得自己的脑袋也没有17岁时那么灵光了。她还在等待着他回信，她开始担心他是否出了什么意外。但是我不回微信他好像一点都不担心呢，卡曼想到这点苦笑起来。
算了，反正大象不在我房间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