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兴津弥五右卫门的遗书》探寻人生中无形的价值
“人生中除了合理的有用性,还存在其他无形的价值,不能用利害得失去衡量,甚至无法用逻辑去判断,却是人之所以为人的独有的、宝贵的东西。”
大约一年前,我初读森鸥外的作品,从其名声赫赫的处女作《舞姬》开始,顺带读了《泡沫记》和《信使》。这几部作品并没有给我留下十分强烈的印象,阅读过程中竟昏昏欲睡,萌生出索然无趣之感。自此我心中便一直留下疑问:森鸥外何以在日本文坛享有如此盛誉?直到我读到这本由赵玉皎翻译,天津人民出版社于2017年5月出版的《舞姬》,终于找到了答案。回想自己当初肤浅、轻薄的阅读感悟,实在惭愧不已。本书收录了森鸥外早期的短篇小说、中篇《雁》以及晚年创作的一系列历史小说,共十三篇。开头这段文字出自译者为其写的导读部分,意在表达森鸥外对“无价值性批判”的思考。1912年明治天皇病逝,葬礼当日陆军大将携妻子自刃殉死,这一事件在当时日本社会引起广泛的讨论,一部分人赞美大将的忠诚,还有一部分人认为那是封建愚昧之举。内心受到巨大冲击的森鸥外在事件发生后随即创作了这篇《兴津弥五右卫门的遗书》以表明自己的观点。本文所要讨论的正是这封遗书的内容。
《兴津弥五右卫门的遗书》讲述的是,主人公兴津在切腹自尽前回忆了一段三十年前的往事。事情大致是这样的,他受侍奉的君主之托与另一位同僚一起去长崎采购茶道用具。君主的命令是让他们二人买来稀世珍品,恰好有一株罕见的大伽罗香木被他们遇到。香木分为本木和末木两部分,品质更好的自然是本木,兴津与同僚就购买本木还是末木产生分歧。同僚认为购买末木即可,因为买回去也是作茶室里烧炉子用的木片,不需要为此一掷千金。而兴津则认为,君主命他们来购买稀世珍品,而本木乃是尤物中的尤物,珍品中的珍品,唯有将本木买回去才算完成使命。同僚随即表示,若是关系到一国一城,若是购买武器,花费巨资也不足惜,但只为了区区茶道之礼,就如此花钱实在毫无意义。兴津的意思是“若说茶道仪式是无用的虚礼,那么国家大礼、先祖祭祀便皆是虚礼。” 他认为细川家之所以有如今的声誉、名望,不仅仅是因为代代精于武艺,而是在歌道、茶道等方面都有着相当的造诣。两人各执己见,谁也没能说服谁,最终靠武士之间的决斗论高下,同僚被兴津杀死。兴津把本木带回去,并如实汇报了当时发生的情况。君主赞同了兴津的意见,表示“若是皆以功利之念看待事物,世上便没有尊贵之物。” 两年后天王陛下有幸驾临,看到这段珍品香木,取古歌“芬芳绝世尘,谁可与比伦?白菊自高洁,秋老香犹存。”为其赐名“白菊”。兴津想到自己求取的香木竟然得到天皇陛下的赞赏,实乃细川家的无上荣誉。故事最后,兴津表示自己早年杀死同僚,早就是罪人了,现在自尽,已属迟死之人,于是写下这封遗书,切腹自尽。
读完这篇简短的故事,我很难不去思考,无法用利害得失衡量、无法用逻辑判断、具有无形价值的、宝贵的东西到底是什么?按照同僚的意思,为人臣子若觉得君主之命不合情理当直言劝谏;城池、领土、兵马粮草这些硬实力才是国家荣誉的象征。而对于兴津来说,只要君主的命令不违背人伦道德,自己虽九死其犹未悔,定当完成使命,这里无形的价值是“忠”;茶道、祭祀等文化方面的深度也是国家强大的体现,这里宝贵的东西是“礼”;身为武士的荣誉、家族的荣誉、天皇赞赏的荣誉,这里“荣誉”便是作为人存活于世的无上珍宝。森鸥外想要传达和赞扬的正是这种超越利益、超越逻辑、甚至超越生死的传统美德。
由此我联想到从小,学校、家长就教育我们的仁义礼智信,不也正是书中提到的无形的价值、传统的美德吗?为了更清楚地触摸到这种无形,我想举《论语》中的一段话为例。“今之孝者,是谓能养。至于犬马,皆能有养;不敬,何以别乎?” 说的是,如果今天我们称养活父母就算孝顺,即便是狗或者马,人都可以饲养,如果对父母不尊敬,那么和养狗养马有什么区别呢?在物质层面养活父母是有形的价值,而从心底对父母遵从、敬爱便是无形的价值。对于现代人来说,能做到第一点已经算是相当程度的孝顺了,而恭敬之心乃是“孝”的更难能可贵的美德。
对于大多数人来说,或许无法像兴津一样豪掷千金只为求得烧火的香木,实际上,也无须如此,这份心意和精神才是最重要的。“礼,与其奢也,宁俭;丧,与其易也,宁戚。” 礼之根本不在形式而在内心,只要内心真实、虔诚,一瓢井水,一块枯木,也可以煮出沁人心脾的好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