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推理小说到推理游戏：《明星大侦探》和剧本杀为何吸引我们？

撰文 | 潘文捷 编辑 | 黄月

综艺节目《明星大侦探》第六季正在热播。细心的观众不难发现，它其实和很多推理小说密不可分。例如“忘忧杂货铺”一期致敬了东野圭吾的《解忧杂货铺》，“恐怖童谣”与阿加莎·克里斯蒂的《无人生还》关联甚密，“午夜列车”的灵感则毫无疑问来源于《东方快车谋杀案》……

推理游戏的出现要晚于推理小说，但它和推理小说几乎是在相同的时代背景下出现的。在第一次世界大战和第二次世界大战之间，推理小说迎来了黄金时代（1914年-1943年）。1937年，美国的派对游戏Jury Box（陪审团）出现了，作为今天推理游戏的雏形，该游戏的玩家作为陪审团成员要解决六起案件。二战期间，又有一款推理游戏Murder Mystery（谋杀之谜）获得人们青睐，在游戏中玩家要找出凶手、案发现场和凶器，虽然如今已不为大众所熟知，但彼时可谓流行。

如果说作为大众娱乐方式的推理小说和推理游戏在工业资本主义时代还处于边缘位置，那么到了信息化的时代，随着娱乐产业的发展壮大，推理的地位也愈发主流。今天，推理已经扩展到了整个创意产业中，不仅存在于书本，也变成了影视剧和游戏。今天的推理游戏不仅仅有桌游一种类型，而且还包括了密室逃脱、剧本杀、沉浸剧、实景推理等各种各样的新鲜形式。当然，推理文本之所以可以游戏化，和类型本身的特质还是密切相关。所以不论是《明星大侦探》这样的娱乐综艺节目，还是普通玩家可以随时在线上或线下体验的剧本杀游戏，也都携带着推理小说本身令人着迷的特质。

从推理小说到解谜游戏

推理小说的正统和主流是本格推理，本格以逻辑至上的推理解谜为主，常常让读者和侦探在拥有同样多线索的情况下进行解谜。它注重的是诡计，重要的是戳穿牢不可破的不在场证明、解开密室之谜，其中逻辑推理带来的美感就如同游戏。科幻作家韩松说过，读推理，读到情不自禁中就“好像是高潮来到，在大脑里面放烟花一样”，他认为这正体现出了类型文学超越其他文学的设计性——从逻辑、诡计到情节设计，以及诞生于科学基础之上的视觉奇观，都非常刺激。

推理作家时晨曾经谈到，推理是一种“避世文学”。在欧美，推理小说的黄金时代处于一战和二战之间，彼时人们想要躲避现实生活中真实存在的痛苦，便在推理小说中寻找出路。本格推理都不够“真实”——“为了展现诡计，如同话剧一般，”小说里的人以各种奇异的方式被谋杀，读者看了也不会很伤心。如此看来，本格小说本身就带有游戏属性。剧本杀和《明星大侦探》也和本格推理小说的设置非常类似——故事以一起案件开始，这个案件通常是罪犯采取了一些不可思议的手段完成的令人费解的犯罪过程。当然，死者不论是什么稀奇古怪的死法，都只是一个引发推理和解谜的由头。

本格推理本身就是一种破解谜题的智力游戏，但在中国并不是非常流行，因为普通读者往往喜欢阅读小说当中个性鲜明的人物、催人泪下的剧情，而这些元素对本格推理来说都是次要的。也有一些作家意识到，单纯的本格无法受到大众的喜爱。或许也有这方面的原因，社会派推理小说的元素也常常被用到游戏中，例如《明星大侦探》每期除了解谜之外，还会有一定的社会主题。在节目的最后，嘉宾也会就游戏剧情感受畅谈自己的感想。比如第六季的“忘忧杂货铺”，在探案结束之后，各位嘉宾就此期主题内容以及人物遭遇指出，抑郁症患者总被人说成是“作”“搞怪”“猛男落泪”，而实际上患者并没有办法控制，嘉宾们呼吁社会关注抑郁症患者以及该群体发出的求救讯号。“没有人会嘲笑感冒患者，也没有人会嘲笑癌症患者，所以请大家也不要嘲笑抑郁症患者。”这样的升华处理就使得一个游戏性质、娱乐性质的网络综艺节目具备了更为深刻的社会意义和更为正面的价值导向。

图片来源：明星大侦探官微

在推理的基础之上，也出现了一些类型融合的尝试。比如一些案件中夹杂着仙侠、科幻、悬疑、恐怖等元素，和推理结合在一起，让游戏更为丰富有趣。当然，《明星大侦探》这类推理游戏的创作方法和推理小说依然有很大差别。推理小说一般是一位或者两位作者【例如埃勒里·奎因（Ellery Queen），美国推理小说家曼弗雷德·班宁顿·李（Manfred Bennington Lee，1905-1971）和弗雷德里克·丹奈（Frederic Dannay，1905-1982）表兄弟二人合用的笔名，他们开创了合作撰写推理小说成功的先例】写作完成，但推理游戏常常是以资本为主导的集体劳动。2018年《明星大侦探》导演何舒接受在采访时表示，第四季第一期的编剧就有12人，还从外面邀请了一些专家顾问，“包括推理小说家、杂志社的主编、心理学家、知乎上的网红法医等，每一年都会更新。”虽然给推理作者一笔钱他们不一定就会创作得更好，但是如果为推理游戏投入更多资金，节目是可以制作得更加精良的。

从纸面漫游到游戏场景

在推理游戏中，不论是密室逃脱、剧本杀、沉浸剧、实景推理，都和地点密不可分。究其原因，是因为推理的起源发展和城市的发展紧密相关。

本雅明在《发达资本主义时代的抒情诗人》一书中提出了“都市漫游者”的概念，“漫游者”以边缘的姿态行走于都市之中，带着颓废的不事生产者的印迹。本雅明通过爱伦·坡小说《人群中的人》指出，“都市漫游者”的凝视和侦探角色是相互勾连的。侦探不仅是城市的凝视者，而且拥有敏锐的洞察力，有对混沌信息流的迅速处理能力，对城市有着独特的阅读方式。

中国侦探小说的创作也和城市发展有很大关联。从19世纪40年代开始，英租界用了大约十年时间，围绕着上海苏州河开通了二十六路。这以后，租界早期的街道交通格局逐渐形成，接着，煤气、电力、自来水等也投入了规划和使用。街道建设使得上海原本局促狭窄的道路被切割为有序的网格型现代都市空间，这样的新空间也给“五四时期”的侦探小说带来了创新。侦探查案需要到各处走访调查，穿行在都市的道路当中，作者们也乐于点出每一条马路的路名。何朴斋的《雪里红》就是其中一个代表，侦探和助手走访上海各大珠宝商店和古玩店，打听“雪里红”宝石的下落，作者在描述两人的行踪时，以空间的位移架构起全篇，读者可以从中描绘出一张城市地图。

阅读推理小说时，读者常常需要绘制一些地图，才能更好地跟着侦探进行推理。还有一种小说是建筑推理，例如绫辻行人的“馆”系列，几乎每一本都会绘制建筑设计图，这类小说中经常有不为人知的密道、地下室等空间。推理小说是极度依赖场景的类型小说，而游戏使得这些场景从纸面走向了立体。

在综艺游戏中，地点可以展现为读者一种奇观。例如在“请回答 1988”一期中，游戏就对街道进行了复古设计，还原80年代的游戏机、老式自行车和流行文化符号， 玩家身穿港风长裙、头顶猫王发型穿梭其间，这样的场景就具有了打动观众的力量。当然，在游戏中，除了观赏性的、可以用于讨论的公共空间以外，侦探以外的玩家都会有自己的私人空间。这些私人空间具有强烈的个人色彩，表达着主人公的身份、性格，也隐藏着人物的背景故事以及通向作案动机和作案手法的线索。一方面，推理非常适合做成实景类游戏；另一方面，虽然同样主打推理的剧本杀只是一种卡牌游戏，但也一定会有象征性的实景。

图片来源：豆瓣

从POV视角到角色扮演

推理小说世界中出现了一些著名侦探，例如福尔摩斯、波洛、马普尔小姐、奎因等，读者通常跟随着这些侦探的视角，追查线索、与嫌疑人交谈，侦探发现的一切都显露在读者面前，给读者构成智力上的考验。这类小说一般都会在故事结尾揭开凶手的身份之谜，但也有一些小说并不是从侦探视角出发去抽丝剥茧侦破案情的。

一些推理小说会使用POV视角，即视点人物写作手法，以当前人物作为重点展开叙述。这种第一人称叙事的写作手法可以展现出人物的心理，塑造深刻的人物形象。虽然POV视角可能带来视域狭小的问题，但对读者而言，同一件事不同人物可以看到最丰富的视角。《冰与火之歌》就是为大众熟知的POV视角写作，在这种视角下，即便是看起来最邪恶的人物，也有为自己辩白的可能，因此人物形象常常能够站稳脚跟。这在推理小说中也很常见。《近年来国产推理片与推理小说的联系》一文作者程佳客看到，POV叙事和推理小说一样古老，比如第一部长篇推理小说威尔基·柯林斯的《月亮宝石》、阿加莎·克里斯蒂的《底牌》、东野圭吾的《白夜行》等都采用过这样的写作方法。

POV叙事可以直接和角色扮演挂钩，角色扮演本身就具有一种游戏性质。不仅在《明星大侦探》这样的推理节目中，在普通的剧本杀游戏中，玩家通常既可以选择侦探视角，也可以选择嫌疑人视角进行扮演，游戏玩家和所扮演的角色融为一体。每个人都在进行角色扮演，对自己的角色和背景全知全觉，在自己的角度里讲述故事。在这种设定下，多个人物视角相互重合交错，就能够产生“罗生门”一般的效果。玩家在其中不但拥有了自己在现实生活中不可能拥有的身份，展开了永远不可以存在的谋杀或其他犯罪，还可以和他人展开互动，进行集体表演，拉进彼此距离，进入到一场身份塑造与游戏幻想的集体式狂欢当中。

参考资料：

口碑综艺《明星大侦探》的养成之路|专访

https://www.sohu.com/a/273767424_100129648

同为类型文学，中国原创推理小说为何比科幻小说冷门许多？

https://www.jiemian.com/article/4829493.html

口碑扑街的《大侦探霍桑》背后，霍桑的探案世界原本是怎样的？

https://www.douban.com/note/705710102/

恋爱、革命与同志民族主义：如何学术地阅读网络类型小说？

https://www.douban.com/note/792961218/

《推理小说的都市景观》蒋原伦

《近年来国产推理片与推理小说的联系》程佳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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