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谈一谈那些二次元里面的“不完美女性”

我试着用我了解的一点点精神分析的知识去叙述我的观点：女性往往只扮演两个角色：母亲与情人。母亲，作为一个俄狄浦斯情结中存在的母亲：一个为男性而存在的生产者与在想象界中必须被克服的客体。作为一个情人：一个空洞，一个缺失，一个客体小a，以确保阳具与菲勒斯的存在。所以，拉康说，这个女人和一个被画杠的大他者享乐，她因为她的缺失而享乐，因为在无意识中没有女性的表象的原因，她深深地享乐着她的缺失。而这第二个缺失正是一个属于女性的“额外的享乐”，一种游离于女性与男性之外的享乐，一种存在于大他者产生着之前的，无法被象征秩序同化的享乐，一个污点，一个实在界的创伤。

我再引入德勒兹的概念，生成——女人（虽然德勒兹本人反对精神分析）：“当有人问弗吉尼亚•伍尔芙什么才是一种真正的女性写作之时，她对 “ 作为女人 ” 而写作的观念感到惊愕。毋宁说，写作必须产生出一种作为女性的原子的生成一女人，这些原子能够遍布和渗透整个社会领域，能够感染男人、令他们进人到这种生成之中。极为轻柔的粒子，但同样也是坚硬的，顽固的，不可被还原的,难以被制服的。”（《千高原》p391）

下文中我所提到的这些女性角色并不一定完美地符合上面的理论，但确实是我开始想写这些东西的一个切入点。这些女性角色是超越了母亲与情人的存在，但却并不绝对地排斥了爱情和母性。对于她们来说，爱情与母性是随着她们的成长与变化生成的，不是一种创作者的预设——为了男性主角与菲勒斯的存在而形成的一个预设，天生的空洞，一个被异化了的“羡慕客体”。同时，她们有属于自己的额外的享乐，她们有自己的缺点与污点，但绝不会被包庇与隐藏，而是被坦率地展露出来：她们是如何克服这些污点的？她们是如何被这些污点吞噬的？…..

《凉宫春日的忧郁》《凉宫春日的消失》 凉宫春日

《凉宫春日的消失》作为一部至今都依然十分优秀的世界系作品，同样创造了一个非常优秀的女性角色——凉宫春日。她是一个如神明一般的存在，只要她不开心，周围的世界便会产生“闭锁空间”——一种威胁了世界正常秩序的存在。于是，有了SOS团这样的一个集体——一个既是为了满足她也同时为了控制她的团体。在作品的前半部分，凉宫春日目中无人，骄傲自大，做事情永远以自我为中心。但就是这样的缺点，这样会被其他二刺螈作品当成“萌点”（满足男性想象界的存在）来处理的缺点，被创作者非常坦诚地陈述了出来：这样的性格除了来自于她作为神的无意识自觉，同时来自于她小时候的创伤性想象——惧怕平凡，惧怕变成渺小的一份子。她的任性伤害了周围的人，他们害怕且厌恶她。因此，周围的人从不包庇她的缺点，每一次她开展自己的探险游戏时因为任性而伤害他人的时候，阿虚都会指出来她的不成熟之处。于是在一次次的游戏与吵闹中，凉宫春日渐渐长大了，闭锁空间渐渐稳定，她的能力在消失，世界稳定下来了。她并不是一个女性菲勒斯，她不是男高中生的日常拯救者，只是一个普通的女生，一个充满了幻想的女生。虽然那些超能力消失了，但，凉宫春日没有消失，凉宫春日——sos团这样的生成——女性永远不会消失。

《吹响！上低音号》系列 田中明日香

田中明日香作为吹奏乐部副部长，她是精明能干的，懂得左右逢源，懂得煽动气氛，也极其擅长团结后辈，吹奏部在她的管理与指导下能力步步高升。但同时，她也是虚伪而自私的，她对于以吹奏部利益为中心这一概念的极度狂热伤害了部长，伞木希美，铠冢霙…..她喜欢冷眼旁观，对事情的状况了解得很透彻，但很少会去改变什么。她的复杂与矛盾或许来自于她的家庭与自我：希望她放弃音乐重视学业的母亲，还有想向父亲证明实力的自己。这些情绪如藤蔓一样使她生长，但同时紧紧地束缚了她。一次，久美子看到了在晨光中吹奏上低音号的她，那么柔软与哀伤，宛若那折翅的神明。久美子开始慢慢了解了她内心不为人知的一面。在与久美子的交心中，明日香渐渐放下自己的心障，她开始明白，自己只是在用痛苦逃避现实，她自始至终都不敢面对真正的感情，那些她自以为看得清的真相——因为它们太复杂，它们太容易用表象去欺骗他人。最后，在那场毕业典礼上，久美子跟明日香单独道别，久美子说“我想再多听听学姐吹奏的悠风号”，于是，她把那个清晨吹奏的音乐的乐谱留给了久美子，宛若把那份过去抛下，那份为了证明自己而伤痕累累的时光抛下。她终于开始向未来迈出第一步了，哪怕依然青涩笨拙，但却是属于一个少女的变化与成长的最好而最坚定的心证。

《新世纪福音战士》惣流 明日香 兰格雷

其实EVA里面的女性，明日香，葛城美里，绫波丽，赤木律子等等，创作者在刻画她们的时候都十分坦诚，都毫不忌讳地展示她们内心中最阴暗的一面。（EVA里面的女性都会有自己的“空房间”时刻，我认为这是EVA里最女性主义的片段：当创作者无法叙述一个女性的创伤的时候，那么留下一个她们的背影就好了，这个背影就是创伤的投射）但怎么说呢，葛城美里和绫波丽始终还是作为一个碇真嗣的母亲/拯救者那样的存在，她们对大他者的反抗不是彻底的，她们潜意识的深处并不想完全颠覆这个男性为主体叙事的世界。但Asuka是特别的，她并不是母亲，情人，从一开始她就是以一个闯入者的姿态到来。她自信，强大，骄傲，有着优秀的驾驶能力，绝不会推卸一切作为驾驶员的责任，她同时骄傲，脆弱，不敢面对自己的失败。她渴望一个父亲，于是她爱上了加持，她会阴阳怪气地嫉妒同步率比自己高的碇真嗣，在被使徒精神攻击之后会躲在浴缸里一蹶不振…..她是强大的还是脆弱的？我们完全没有办法下一个准确的判断。但有一点可以确认的是，她从一开始就不认可这个世界，她驾驶EVA，只是为了证明自己，是为了逃避那个“母亲的木偶人”的身份。在EOE里面，萎靡不振的明日香觉醒了，她终于打开了心之壁，终于可以直面那个灵魂与二号机同步的母亲.“妈妈，原来你一直在我身边。”那是EVA最动人的战歌：坐在二号机里的明日香开始疯狂的杀戮，仿佛拥有了无穷无尽的力量，与世界对抗的力量。她把量产机们一个个撕碎，毁灭，连同这可悲的人类的谎言一起消灭掉….虽然最后，Asuka始终还是没有打败宿命与大他者：二号机被刺穿，被量产机吞噬，自己则背上了EVA的诅咒….但是，结局如何已经不重要了不是吗？一个反抗者最动人的就是她哪怕伤痕累累也依旧要站起来顽抗的意志。她是在世界尽头也依然不放弃抵抗的安提戈涅，她是EVA的世界里最后的英雄。

（其实还想再写一个羽川翼，但物语系列实在看不下去就算了。虽然物语系列的情感描绘都很拉，但羽川翼绝对是作者在创造了一堆刻板印象的女性角色之后开始稍微认真考虑女性想象界才写出来的角色）

由于我只是刚开始看二次元，接触的作品和角色也不多，所以只写了三个人物。但在以御宅族为消费主体的二次元作品群里面，“不完美女性”的出现绝对是启发性且革命性的，是她们让御宅族开始真正认识到世界与具有真实感的女性，因为她们并不是一个欲望的投射，她们的身上有各种各样的伤痕，是真正的“人”，是一个个“生成——女性”。她们消解了二元对立的性别差异，超越了阴性，阳性的刻板概念。但她们却又是最“女性”的，她们的想象界与享乐就像一个秘密，没有办法被男性，象征秩序，甚至是创作者所言说。然而，就是这些迷一样的女孩子们，是让我开始爱上二次元的原因，因为是她们让我看到了真实的切面，却依然没有放弃真实。她们让我重新有勇气面对真正的世界：一个过于残忍的世界，一个过于冷漠的世界，却绝不会辜负每一颗坦诚的心的世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