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一人游”生活
查看话题 >一个硬座的夜晚
看了眼时间,还有两分钟就到凌晨,眼皮子都开始打架。不过这也印证了,今晚的安排没错。但眼下可不能睡着,该检票了,我拎起背包。 到车门前,行走在车厢间,都会有乘务员清脆地叮嘱声,除此之外,列车里的深夜静悄悄。没什么人,甚至还有几排是空的,这也难怪,平时何苦买硬座呢?不少人就直接躺在空位上,我穿过其间狭窄的走道,避开伸出的双脚,寻找42号座位。 一个中年男人半躺在位子上,我停了下来,抬头又确认了下,刻着“41 42 43”。他正看着我,我也看向他。 我举起背包搁到行李架上。捏着票,带着疑惑再面向他,“请问你是几号座?” 心想,可不要走错车厢了,我在对面的空位上坐下。他其实早坐了起来,回忆了好一会儿,才告诉我是41号。 “随便坐”,我们相互笑了笑。空位也够,懒得再坐过去。 列车暗中挪动了脚步,伴随而来的是无人察觉的,轰鸣,短促交谈,乘务员忙碌的声音。我们继续聊了下去。 车厢里的人,基本跟他一样,从十堰的县城里坐汽车到安康,再坐上这班普快去四川,也对,凑合一晚了,总要方便点。可实在太晚了,聊了一会儿,他就已经满脸疲惫。 是该睡了。看他躺下了翻着身,我也干脆在对面躺下。 哐嘡,身子便跟着车厢颤动,隔几分钟一回,闭眼躺着的我倒越发敏感。是,我换了个姿势,是有些怀疑了,候车厅里的自信,还有睡意都到哪儿去呢?疲惫好像不再泛滥。或许这样安排就不对,这样子冲动,迷迷糊糊买了趟硬座,却又没能马上睡着;也或许,只是想在这儿找寻遗失的什么。我摸了摸身份证和车票,都在。 也怪新鲜的!得想点别的才好,想点什么能睡着。1,2,3,4,5……我默数着,思绪没多久又飘荡了,那副乡下打工人的灰头土脸,那样没得滋味的神色和话语,就躺我对面,好落寞;烦闷涌了上来,我突然感到很陌生,是一股强烈的距离感,压倒了车厢里的新鲜劲,是的嘛,我也只是我,没别的了,就这样看着吧,他们,总归…… “疯了吧,我怎么会想着来这儿!” “唉,我也快熬不住呢。” “当初就是太年轻,太傻!老老实实当个编辑多好啊。” 是两个女孩的声音,响亮地划破,在我的脑海留了个口子。逐渐靠近的脚步声,走道另一边位子上坐下,发出泄气的响声。 想来也没睡多久。 “是啊,没办法呀”,她又叹口气,回了一句。 “那会儿我只想着,一天对着电脑难受,没意思啊,怎么都得出来见识一下。” “谁又想到会是现在这样,咳!” “我真后悔死了!”砰的一声,这女孩想必穿了双厚实的靴子,就像手机那样重重摔在地上,听着心疼,“你说这破车怎么就不会累呢,没日没夜地来回跑,熬夜都把我给熬垮了,又哪儿还有精力去伺候它!” “对啊,就是因为熬夜,我最近头发掉了好多,都要秃了!” 北方姑娘的声音,确实要响亮些。我睁开眼看了看,原来是之前见过的女乘务员。 “熬完这三个月,我还是考虑干点别的吧。” “你要是能熬住这三个月,你也是组长了”,女孩的话一说出口,都乐了。说起来,在这个沉闷的夜晚,流星也不过这样美妙,罕见,又短暂。“阿雯现在已经成了组长,实习期也就她熬过来呢……” “算了吧”,高个女孩打断了她,摆了摆手,又叉回胸前,“组长有什么好稀罕的,拼了老命,也就这点钱!再多给我些都不干。” “要是多给我些,我还是能再坚持下的,最近都开始吃土了”,眼看她无力地向后倒了下去。 “还得看能给多少,在这儿我是不做指望了,现在这工资也就能养活自己!” “是啊,太难了。” 我索性坐起来,她们的闲谈激起我的兴致,顾不上睡觉了,我只想走过去搭下话。 可想法总是很难变成行动,总是这样,至少这次也没有例外。我回过神,眼前小舞台的角落里也还有我这样的人嘛,估计都是十堰那边去务工的,正隔着座椅看她们,听她们讲,脸上除了疲惫,我看不到任何表情。 “嗐!这说到钱,我之前实习那会儿,一个月也能拿3500的,再看看现在?” “实习都有3500,这也太好了吧!” “其实也还好。” 车窗外漆黑一片,很近又好像很远,我盯着它发呆。不知为何,我又想起了那张泥土浇筑,疲惫直到永恒的脸,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这种冷让我感到畏缩,怎么就这样冷淡了呢,不过一想,要是自己去照照镜子,多半也就这样吧。 “好点的公司都这样,只是在这儿成了稀奇。我也挺想不通的,这里居然还有复旦的愿意进来。” “唉,可能就想图个安稳吧,主要是工作也没那么好找啊!” “好公司有什么大不了”,我不禁在心里念了一句,当然没说出口。封闭的列车里空气凝滞,混杂着各种残余的气味。应该说,我的面无表情之下,横着堵墙,我难以企及;也因为我难以企及,而为之懊丧。 “我要求倒也不高,自己就花那么些钱,不过这里肯定是待不住的。” “我就不行了,好多地方得花钱啊,护肤品都用不起了”,她感慨道,在那高个女孩的面前就显得楚楚可怜了,“要是实在熬不住,我就回去找份轻松点的工作,跟爸妈一起过……” 我继续旁听,还没多久就给掐断。 “过来干活儿了,还有一堆事没做呢!”,一名女乘务员走了过来,看上去是正规点。 “好的,好的,师傅。”她们说了几句,一阵哄闹过后,便安静下来。 哎呀!明天就周一了,我也有一堆事呢。我闭上眼,思绪好像更难掌控了。 嘭。还是把脚缩回来吧!伸在外面,总有人路过会碰着。 刚才是她哦。她俩还在这儿忙活,收拾桌子,更换靠背的小方巾。 “以后可以转行去做家政呢!” “可不是嘛,积累了丰富的工作经验,一会儿还得拖地,清洗厕所呢。” 她们好像在笑,又好像笑不出来。 女孩走到了我这儿。垃圾给抽进袋子里;餐盘又被甩回桌子上,在那儿打转。 我看着它打转,好像在说,为啥不跳个舞。 霉味更重了,还有点发酵的味道。拖完地空气就很潮湿,又不通风,反正车厢里我总睡不踏实。 “绵阳站就要到了”,年轻的女乘务员一边走,一边反复地念着。我听清后坐了起来,虽说声音也不算响亮,可乘客们陆续开始收拾,很快就淹没在窸窸窣窣的声响里。 我也整理了下,东西都在。 “大爷,您小心点啊!” 我朝那边看去,女孩扶了扶老人背着的包袱,就往前走了。这四四方方的,多大一个包袱,还塞得鼓鼓的,看来是想把整个家都打包进去;压在那瘦小的身躯上,只有两条腿露在外面,蜗牛也不至于这样啊,看着怪可怜的。 “你克(去)绵阳奏啥子(干什么)?”前排的中年人转过身,胳膊趴在靠背上问他。 “呃”,老人支支吾吾,“克那边……打工。” “我也晓得是克打工了,这一车都是”,那中年男人急躁得很,说个不停,还用手比划,“我是说你背到这些,克绵阳打啥子工!” 老人慢吞吞地说道,“架高压线。” “哦,搞这个,在那边能拿好多钱”, “呃”,“你一天能挣好多嘛?” “一天……嗯……一百块”,虽然有点苦涩,老人还有在淡淡地笑。 “咋会才一百块”,他说话直冲冲的,听着总让人冒火,“我记得老家那边都不止。” “是哦,在我们武当山那边架高压线,一天差不多斗(就)有两百”,旁边一男子也站起来补充。 “你这还不如回克搞!不用参(跑)多远。” “你是自己在打零工?这样不挣钱。我们公司斗奏这个的,你可以跟到我一路。” “你还杵那儿奏啥子,赶紧把电话留起噻,都是老乡的嘛。” “只要不超过55岁,克那边签个合同,一天两、三百没得问题。” “你现在好多岁了?” “呃……我……58”,他还是那样笑着,温顺地,没有一点抵抗;我只是在一旁看。整个人好像是轻松了不少,就连先前觉得冲人的话,好像慢慢也不那么刺耳了,可车厢还是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绵阳到了,赶紧下车了啊!”是那位师傅,喊了一嗓子,隔壁车厢大概也能听见。我再次检查了下钱包和行李。 一会儿列车便开动了,停靠时间很短。对面那人掀开裹身上的被单,其实是挪用了座位上那层蓝布罩子,他板着脸坐起来,揉了揉脸上不大乐意睁开的双眼。 “硬座还是睡不好哦”,我也没想到自己会冒出这样一句。 他表示认同地笑了下,没说话。我只是从他的眼里看见,他是这样说的: “早一天到,多挣一天钱哦。” 睡不着的时候,时间就走得很慢。老实说,有时候我不太理解他们,就像不大理解自己。不过,列车还有在那儿缓慢前进,我能感受到。哐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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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oe 转发了这篇日记 2021-02-06 00:22:4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