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德国房东 Teil 6 扣子、蛋食者与教授
文| Rain
前天,我在起居室里坐着,雷吉娜突然问我,2月18号会不会留在家里。
我一头雾水,还仔细思考了一阵:2月18日是什么特殊节日吗?11是除夕,14是情人节……我说,当然是留在家里啊,不然我去哪?她“耶”了一声,说太好了。
见我还是一脸困惑,她解释因为我刚搬进来时她问我住多久,我当时说(我随口说的)最少三个月吧。我们合同起始日期是11月18。也就是说,三月之期要满。我说,我当然愿意留着了,那你对我这个房客可还满意?她说当然。
整个一月份我在平淡忙碌的生活过去了,我挺喜欢在起居室看书的,一方面采光比较好,另外遇到了不会的问题我可以随时问她。她也常常问我与填字游戏有关的问题。填字游戏包罗万象,蕴含各种语言,包括法语和汉语相关,她经常问我中国的重量计量单位是什么(公斤)、中国的货币单位是什么(元),中国的梨子(沙梨)、公元前XX年中国的皇后(吕雉)…….我们的情报交换就如此诡异地进行着。
今天我们聊到了蛋的话题,因为我正在看的一本小说里有一句比喻:音乐不会像中国的蛋一样可以保存,而需要随时更新。我问“中国的蛋”是什么梗?皮蛋?
我们就势聊到蛋的话题。我声称自己是“蛋食者”(Eierfresser),表示德国超市里的蛋种类太少,只有鸡蛋,好不容易有点鹌鹑蛋还很贵,我在中国能买到鸭蛋鸵鸟蛋乌鸡蛋,这里都没有,她说有,但很贵,并让我详细描述一下鸡蛋和鸭蛋的口感差异。
关于缝扣子,我忘了起源是什么,大概也是一些无关紧要的话题,总之当我说到我不会缝扣子的时候,她非常震惊,连问了很多遍,而我也不得不把这个简单的事实重复很多遍。
雷吉娜:这是一个人的基本技能!
我:但我就是不会,我家里人教过我,没能教会,对我来说法语比缝扣子简单。
雷吉娜:真的吗??(X3)
我:真的!!(X3)
雷吉娜:我必须要找机会教会你!
我:你可以试试(教得会算我输)。
雷吉娜完全无法原谅我不会缝扣子这件事,她问我,如果现在战争爆发了,大家统统失业,你需要填补家用,那你如何做?我说我大概会去码头搬包吧。
为了加剧她的震惊,我补充了一句:织围巾我也不会。
前几天我做了酒酿元宵吃,看她一脸好奇,我让她尝了一点,她表示不是她的菜。为了给她解释我碗里的是什么东西,真的费了老劲了,雷吉娜对中国的食物了解甚少,她能说出来的几样还有一半是日本菜。
不过她一如既往很喜欢和我分享食物,有时候她做饭的时候我刚好就在起居室里,她就问我要不要,让我自我感觉像个蹭饭的。
我们聊到了关于死亡的话题,因为我每天出门散步,她有一天拜托我路过文具店时帮她买一份病患财产处理文书(Patientenverfügung),大概就是为了以防万一留给子女的一份类似遗嘱的东西,涉及到许多内容,例如器官捐献、遗产处理、是否接受呼吸机维持生命等,德国上了年纪的人一般都会签署这样一份法律文件。我帮她买了回来。有一天我看见她在填写,我说我也在电脑里留了一些文字以防不测。她问我,是因为新冠吗?还是因为身在异国?我答二者皆有吧。我们聊了聊中德的丧葬文化差异,德国可以选择土葬,虽然雷吉娜表示她宁可火化(价格更低)。她似乎没有宗教信仰,我问她,你觉得人死后会去哪里?
她说,大概在宇宙间漂泊吧。
她说了一些关于她母亲葬礼的事,不知怎么我想到了寻梦环游记。
前段时间雷吉娜的老友,数学教授来拜访她,之前听她描述,我还以为是她男友,但她否认了,说只是故交。那天下午我正准备出门,她问我能不能帮她装一下Play Station 2,一看就极古早的游戏机,她拿了一堆手柄、线给我,我连上电视机,她问我能不能继续连CD机,我问她连CD机干嘛?她说,要放游戏碟呀。
我陷入沉思两秒,说,不对啊,PS上肯定有放碟的地方,然后她找到了碟舱,over。解决后,我出门散步,去了特雷普雷托公园,看了苏军雕像,还带上了她给我的步行杖(她看我喜欢散步,特意翻了两根给我,可以平衡身体,非常老年人的锻炼器具)。
等我回家的时候,她已经在客厅和教授谈笑风生了。我去打了个招呼,然后钻进厨房炖我的咖喱牛肉,教授盛情邀请我加入红酒派对,我说我先做个饭。
结果等牛肉炖好,七点刚出头,教授从起居室穿戴好出来告别,表示他要离开了,我有点惊讶,原本我还以为教授会和扬一样在这里过夜的。教授握着手对我说:我真的对你的国家和文化很感兴趣!我们下一次好好聊聊吧! 还说他有个侄子在波茨坦大学读电影。
牛肉收汁时,我去起居室,我跟雷吉娜说,没想到教授这么快就走了,本来想做好晚饭再加入他们的。她说教授也住在一个WG(合租公寓)里,室友经常开趴,可怜的教授难耐吵闹,所以这就来找她了。教授很喜欢聊各种各样的宏大话题,但对生活常识不如她了解。后来某一次她说我和教授一样是个“Fach Idiot”,意指过于沉迷专业而对生活常识一知半解,起源是我和她描述电影剧情时常常用“主人公”(Protagonist)这个词,她说你能不能不要用那个词啦,听着太学术了,我换了“主角”(Hauptfigur),好多了。
偶尔我犯一些发音误区,导致她听成别的时候,她会笑得停不下来,比如当我不小心把新天鹅堡(Neuschwanstein)说成新猪肉堡(Neuschweinstein)的时候;又例如我提到小时候经常被父母当无人陪伴儿童送上飞机去往老家时,她说你应该想说“寄送”(schicken)不是“赠送”(schenken)吧,毕竟后者的话你就不用再回家了。
他们下午一直在打游戏,电视机前散放着线,她问我要不要玩一下,不玩的话她就收起来了,我说那试试吧。我本来以为是动作类游戏,没想到是答题闯关,可想而知我当然不可能赢得过她了,毕竟都是德语问题,问的也是德国人了解的事情,有趣的是观察她的反应。但我犯了个错误,因为我过于沉迷在游戏里,我忘记我正在收汁,结果,肉炖糊了。
这次事件我实在心痛不已,因为直到最后一步,整个过程都是完美的,我还买了白啤酒来炖。我把不锈钢锅的底部弄上了整整一层焦黑的蛋白质。
我把食物腾出来,把锅泡上水,然后回到起居室。饭后,我和她又玩了一会儿,闯关游戏的有一个环节是——一张高度模糊和马赛克的图片和四个选项,问题是:图片里是什么,随着图片不断放大,答案也就愈发清晰,问题是这个考验手速,谁先看出来谁就赢。有一张图片是挂了满墙的平底锅,我迅速选出了答案,电子主持人兴奋地大喊:对!就是平底锅!我喃喃了一句,对就是我刚刚烧糊的东西,雷吉娜听到以后大笑。
德国的电视节目里也有许多有奖竞猜,问题刁钻到不可思议,类似某种稀有野生动物的别名、某种运动首次进入奥运会的时间、一九六几年的德国环境部长是谁一类的问题。雷吉娜常说:虽然我是德国人,我也不知道答案。有时候运气好,遇到我们俩都会的问题,比如关于某部电影,某某地的理发师,我俩同时脱口而出:西伯利亚。
雷吉娜有一位理发师兼好友,每个月上门一次帮她理发,她上次问我要不要一起,可以请她修修我的头发分叉(我的头发在雷吉娜眼里是随时都需要护理那种)。我问价钱,她说25欧,我直言谢绝了,我说我在中国也经常花25去剪头发,但是是人民币。她说妮娜有次甚至花了70欧去剪头发,而且效果还很一般。我听完只能表示大概理发师这个行业在欧洲真的太高端了。
还有一次我们谈论语言学习,我聊到我正试图找个语伴的事情,她刚好看到报纸边栏的小广告:私人法语教师,于是打电话过去询问,一个有着浓重外国口音的女孩子接了电话。说实话,整个过程在我看来实在太像小时候看报纸上的保健品骗子广告。对方表示现在因为疫情,一切线上,半小时单人辅导50欧,雷吉娜敷衍两句后挂了电话。我们俩同时感叹,这简直就是在抢钱,我的胶囊咖啡机就51欧,难道半小时的法语课就要说掉一台咖啡机吗?
今天的聊天里,雷吉娜突然略带伤感地说起她接受过印度和马六甲的房客,他们离开时均表示期待她去旅行,然后就杳无音讯,我说我愿意给你当导游,如果你要去中国玩的话,但她表示去中国太贵了。
岁月平缓地流动着,我们聊天,看新闻联播,研究星座和文学,关注疫苗。我说我希望等我今年过生日时,疫情已经过去了,她说那她就会送我一次她最爱的小酒馆旅行作为礼物。
然后今天她又说:我觉得小酒馆太不上档次了,还是应该带你去啤酒花园。
菜谱:
番茄洋葱羹:今晚她用打碎机做的,一种汤糊。
南斯拉夫香肠:一种猪肉肠,名字极其复杂,我已经忘记了,她在超市买的。
椰子巧克力蛋糕
新学的词:
Wat mut Dat mut: Was muss, muss das, 有些事一定要做,北地德语。(这是我在被法语数字痛苦折磨时跟她抱怨,她对我说的)
Rotburg besuchen: 拜访红城堡,生理期的特殊叫法。我告诉她我们那边的说法是”größe Tante komm zu besuchen “,她笑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