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写完的小说
1、
他喜欢站在阳台上凝望对过儿的居民楼,阳光下肮脏的墙体退居于夜幕中,一个个拢着光亮的四方框取而代之。但这种景象丝毫没有美感,因为窗户上倒映的不是影影绰绰的花枝,窗户下也没有供行人聊天的咖啡桌。此刻,油腻的厨房墙砖与白炽灯交相呼应,阳台上的女士内裤一览无余。他默默摘下了眼镜,打开窗户深吸了一口气。
楼下的疯女人又在抽烟。
他猛地把窗户合上,很满意那声随之而来的“哐”,似乎这声巨响已经充分发泄了他的不满,又代替自己警告了抽烟的女人。“一石二鸟”,他有些得意。
疯女人是个离异的小学老师。“教数学的”,看车棚的瘸子望着她骑在电动车上的背影说,然后拖着跛腿凑近了一步:“她对象不要她啦,外面有那个了,知道吧”。瘸子告密者的谄媚还有陈年棉袄的味道让他的头嗡嗡作响。
出了小区门左拐,下五条马路有个民生小学,往北走不远,有一个少年宫。早上六点,疯女人家开水壶沸腾的尖叫声比闹钟还准时,晚上六点,他把饭碗泡进水池,去少年宫教作文。他去上班的路上总会遇到下班回来的她,有时是在狭窄的楼道上,疯女人目不斜视,好像患有眼球转动障碍的残疾人,总逼迫着他先行避开;有时是在看车棚门口,她从不下车,径直骑到车棚里黑暗的角落,撞到了车子也不扶,瘸子看到也只能站直身瞪着眼,决不敢当面儿招惹她。
他今晚又在单元楼门口遇到了她,两个人擦肩而过,就像在完成一场秘密的交接,交接的对象是等待催熟的学生和焦虑无能的家长。
2、
他想写一部自己的小说。从大学毕业那年算起,这项未竟的事业已被搁置了近二十年。
每当那些毫无天赋的孩子,趴在桌子上抓耳挠腮,写些狗屁不通的作文,他就幻想自己从讲台上弹射出去,和街头上烂醉的流浪汉融为一体。他一遍遍重复那些遣词造句和化用名言的秘技,有时抬头被白炽灯晃到了眼睛,在一片雾状的奶白色光亮中,他仿佛看到自己是流水线上面无表情的装奶工,从先哲大家那里挤来奶,再灌进那些光滑透明的瓶子里。
“没有纹路”,他想。
讲台下那些毛茸茸的圆脑袋没有纹路,自己的生活也没有纹路。说不清是被时间打磨的成品,还是已然平庸到没有苦难愿意留下刻痕的结果。
3、
抽烟 吸氧
抓着自己的头发离开地球
4、
他打开电视,避开了曲艺杂苑、健康大讲堂还有不孕不育广告,最后让画面停留在动物世界里。
“我想去非洲。”
“去非洲挖金矿?”
“不,去非洲看斑马。”
“你说斑马是黑皮上有白纹儿,还是白皮上有黑纹儿?”
“这他妈谁知道。”
两个人脱光了衣服,白花花的两具身体在黑暗中平行相对。等明天太阳升起,他们就化为世界上的两个黑洞,吞噬开水壶的声音、窗帘上的白光与小说的结局,吞噬一切沉默、虚无与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