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云的日子 | 流水
我们并不是从一场暴雨奔赴另一场暴雨,从一场泥泞奔赴另一场泥泞。如果能这样知道就好了。
1.
这个冬天过得懵懵懂懂的,好像没有什么很深刻的记忆。但仔细一想,能回想起入骨的寒,冷到忍不住穿上了羽绒服和雪地靴,把油汀暖风机都拖出来用,被子加到两层都还嫌冷,被冻到反反复复感冒了一个月,是数着三九之数,结结实实地过完了的南方的冬天。
因为冬天短暂,以前对于回暖的欣喜感并不是很重,但今年气温刚一回暖到20度,我反反复复的感冒立马就好了,被医生说吃遍了他们院所有药都不好的咳嗽,只是因为气温回暖,便不治而愈了。于是我在平凡的风和日丽的日子里,也不由感叹大自然的神奇和不可抵抗。以前我在暴雨台风中,或是看到电视中的海洋风暴时会有这样的感受,但不用这样明显,看似平凡的四季轮转之间就有它强大的自然之力。
2.
冬至前后,下班回家时看不见夕阳的日子还历历在目,回家的路是西向,所以每天下班都能看见夕阳,我对日落时间非常敏感。恢弘的夕阳和云彩,总让我在日日经过的路上有不同的惊奇,是拍照都记录不下来的美妙光线,有金光灿烂的惊艳红霞,也有色彩柔和过渡的水润天空,那渐变的粉红粉蓝粉紫色,轻润而撩人心魄。那一刻就知道,除了记忆之外什么都留不下来,无法用图片保存,甚至无法用记忆保存,记忆保存的只是那一刻自己的感受,而那样美而细致的景色只有在当下能感受到,这是几乎在当下惊叹之时就能同时感到的遗憾。

我对自己的记忆和表述能力没有信心,曾经想做“每天一朵云”的记录,但有时觉得重复,有时美景转瞬即逝。但有一个场景,立冬之前的云层,还让我能回想起来。因为回家的路非常直,直通天际,所以能看见非常远处的云彩,那天的天尽头,是大朵厚重的,边上镶着纯正的金光的云朵,富丽堂皇的景象,而我身后在下着雨,正头顶是烟黑色的下雨云。
于是,雨打在车窗上,而远处天际金光四射,有种穿云过雨后,天际尽头答案提前泄露的感觉,又有种没有倒影的海市蜃楼感。正当我恍惚于这种对比之时,有一架飞机从远处缓缓穿入到金光的云层中,隐没,出现,隐没,出现,然后坚定地按照自己的航线升于平流层之上。我无法描述当时那种奇异的感觉,那架飞机出现时,现实感与魔幻感交织在一起,我无法碰触到的远方金边云朵,有人正在那里,碰触,穿越,证明着远方场景的存在与真实。

如果生活中的困境都像这样,明明确确地在远方有这样的昭示就好了。当时莫名这样想,就算自己身在雨中,也能明明确确地看到天尽头金光大盛的模样。我们并不是从一场暴雨奔赴另一场暴雨,从一场泥泞奔赴另一场泥泞。如果能这样知道就好了。
3.
有时人的感知与联想,确实是迟钝的,哪怕是自己正在经历的,与自己有关的事物。就在不久前的一天,回家路上的晚霞显现出了一种罕见的烟粉色,是那种朦朦胧胧的磨砂粉,周围空气里是长久不见的雾霾感,但远处的红,并不是日光不盛的那种红,相反在这朦胧后还有种艳色感。因为太特别,所以拍了一张照片。

回家之后刷贴子才知道,原来是大南山起了山火,消防车一辆一辆地鸣着笛从楼下经过。因为山火,所以空气和晚霞才会有那样奇特的状态。明明是家附近发生的事,却要在豆瓣小组里的贴子才知道来由,这种远近的错置感,让人有些轻微的不适。
这种感受其实很常见,比如说好让我发预售的书,取消预售的消息却是读者收到短信后告诉我的。再比如拖了半年才发的年中奖或绩效,到手之后仍然不知道是如何计算的。与你切身相关,但你没必要知情的处理,在生活中遇到,初初惊异之后,有种习惯了的被驯服感。
唯一能做的只有等待。在对自己的钝感和错置无能为力之后,等待似乎是唯一的方法。等着自己迟一步知晓事情的发生,等着事情在放置之后自己解决。曾经把“知道”看得很重要的我,慢慢的也能心平气和地面对这些钝感。如果有破解的一天,那这知晓与否似乎也并不重要,如果没有解决的方式,那知道与否也无能为力。这大概是一种成年人的通透和妥协。
4.
意识到等待能解决人生中大部分事的时候,还是在贵阳的某个假期,也许是高三毕业,也许是大学的某个暑假,坐着我爸的车经过团坡桥,那条被两边遮天蔽日的法国梧桐所笼罩的街道,当时也是遇到人生中很难解决的一件事,纠结着急上火,但没有可以想的办法,只好等待,正在愁怎么办的时候,就收到了解决的消息。什么事都不用做,只要等待就好了。这就是解决的方法。
在大片的绿色梧桐树荫下,当时清凉舒爽又释然,以为自己堪破了什么不得了的秘籍。但其实,等待也许恰恰是最难的一部分。
我是一个比看上去要急躁很多的人。并不是急性子,做事是慢吞吞的,只是内心容易陷入一种急不可耐的情绪。优柔寡断和急不可耐这两种特质在我身上共存着,像钟摆一样,在两端摇摆。
等待除了是一种修行之外,也许更多的是一种无能为力。有些时候等待会有好的结果,有些时候事情不去推动就没有转机。作为一个不擅长等待、但吃过等待的甜头的人,遇到事时会有一动不如一静的倾向。但事实上,只要等待就好的事,其实只是自己无能为力之事,若自己有能力推动而静置的事,可能就一直停滞在那里了。
有很多这样,看似是正反面,但同样是人生中正确的道理的事,这让人有时会很难区分现下的状况。有可能是因为自己对事物的认知,都是点状的,最多在时间线上连成线状,而没有结构性的认知。有些时候,需要站在更高一层去看,一时一事对自己的意义。
这个认知,是投资学的老师教给我的。当大家在纠结,怕帐户当成不存在,有一搭没一搭地进行操作时,他说,要在空间的意义上里认识这件事。比如对他来说,投资对他来说是第一收入,第二职业。认知这一点,才会花费足够多的精力、时间和激情去做这件事。而不是哆哆嗦嗦,遮遮掩掩的。以这个高度,一时一刻的输贏涨跌,都是学习中的练习题。在这样的高度下,什么巴菲特一生只打二十个孔的操作,如果普通人将之奉为圭臬便是笑话。想想学习一项运动时需要的实践,想想学习数理化时需要做的练习,没有足够的付出,怎么可能靠运气获得一项技能。
站到这个高度上,有可能是这里面最难的一件事。正确的事并不是去想出击或是等待哪一个才是对的行为准则,正确的事,是判断此时应该做什么选择。
5.
我的出书与写作,应该也是这样的吧。我把写作及出版相关的周边定义为我的第一职业,第二收入。对于写完而暂时没出的那本书,于作者而言我已经完成了我的功课。最难的部分已经结束了。而我应该向新的地方进发了。
快过年了,想起去年此刻,我不由感叹,人总是从一个困境被赶向另一个困境,似乎从来不得解脱。这困顿,确有无可奈何之处,但也未必不是过于拘泥于现在的的一个点,让自己的情绪被放大,纵容了自己的无力感。
空间的思维模式,其实可以用在很多事的思考上:这件事对我的意义是什么,我在这件事中处于什么角色;这件事在放眼更广的区域内是处于什么形式,在事态变化中现在处于什么阶段。同理,还有时间的思维模式:这件事于我,是有十年、一年或只有短期的意义,将精力按比重分配到对应的事物之上,并不是说短期的意义不重要,而是需要以十年意义统御短期的决策,这大概就和年少时排解烦恼的方式一样:想一想十年后会是什么样,眼下的烦恼自然就会看淡许多。
这种十年之思,大概就和下班路上直通天际处的云层一样,是一种遥望的信心。人需要活在眼下,但目光不可以只达眼下。
最近看的韩剧里,提到梭罗在《瓦尔登湖》里说过,想要从一数到五这样简单的生活,就像是十个手指可以完成的计算一样,我搜了一下没有搜到原句,但很为这句台词而感动,是我梦寐以求的生活了。但生活可以简单,思考不能简单。
我愿生活如夕阳云天,一眼望到尽头,但每日所见都有不同想要描绘。

作者简介:简洁,出版社编辑。微博 @简洁mayjane; 公众号:简影录(everyjan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