渔人的妻子消失后
每天的打鱼生活让他筋疲力尽。
家里的那个女人,昨夜又似乎无故不言不语。
渔人站在大街上,把框里的几条鱼倒进王老板的水缸里。那鱼儿久不见水,从框里的杂草里滚落下去,快活地游走了。
街上的人林林立立,是否都要推他一把。
一个老太太双目瞪大,几乎快要贴近渔人的鼻子,质问他:“你在……这里干什么,你家里那女人啊!”
他虽然觉得无辜,但是一时张口,像被提了脖子的鸭子,说不出半句话。
人人都叫他打鱼的,只记得他姓陶,名字也没人感兴趣。
其实他正值壮年,不过三十有余,却背负此名,就是因为他头上的白发,已经比黑色还要茂密。而他的脸,如一块平面的土地,眉眼都挤在一起。
前几天夜里,渔人着急回家。
他准备对自己的女人说,自己刚去了一个地方,那个地方太漂亮了。
“一大片开满桃花的地方,粉得像婴儿的皮肤,你知道吗?像你这样的人,肯定喜欢的。”
正当他这样想着,他打算推开院门。
他又想起来,前几天这样推开门,看见自己的妻子头发如花瓣揉碎了一般,散落在肩膀的地方。而家里的偏门处,正吱吱呀呀地响着。
今天他佯装忘记了这事,轻快地来到房内,看着躺在床上的她。
“是不是怪我,怎么这么晚才回来?今天没做饭吗?”
“有个……地方,要不要去看,到处都是桃花……”
“我知道,我又带了几条鱼回家,今天我们吃一点吧,什么时候才能拿回来钱,我就是这么没有用,是吧,你一直这样说。花,花能当饭吃吗!”
他并排躺了下去,挨着她,握住她的手。
“你的手一直这么冷啊,我给你暖和下。”
此刻,老陶身着一身麻灰色的布衣,佝偻的姿态,像一只落水的鸟。
他被太守关押在一间死囚才呆的地方。他捂住疼痛的脑袋,想起夜里被蒙了黑袋子,几棍子落下,他就任由他们拖走了。
“死鸟,就这怂样……”这正是衙差们最爱这样骂他的。每当听见这些,他的神色不见有变化。
第二天,冷冷的衙门内。
太守厉声:“你说的那桃花在哪里?”
他慢吞吞:“什么花……”
“你自己给张婆子说的,还有假?那个地方,在哪!”
隔壁张婆,常常来白拿他的鱼,还不时哂笑他。他都看在眼里,那个后生,也和那婆子一样,常常出现在他眼前。
那次,他告诉了张婆,自己找了一处神仙地方。
他开始讲述那段奇遇。
“那天傍晚,我慢慢划船,划啊划,两边的山都看得厌恶了。最后我沿着小溪一路前行,来到一条陌生的河流。面前的一片殷红的桃花,像是梦里见到的一般。
我划船来到桃花林里,地上遍地是桃花花瓣,一层又一层,可以埋葬一个人了。只要我一抬头,就能看见桃花在飘零,一片腥红。
我居然在树林闻到了血腥味。
我没有理这些,我划得急慢,但是不多久,就看见桃林深处有一座山。此时,我俯身捧水洗了洗手,抛下小船,把渔网和里面的鱼也带上了岸。这次打的鱼太多,很重,很重,我只有拖着才能走几步。没多久我的手臂膝盖被两旁的野草割破,火辣辣地疼。
桃林太大了,我差点就迷路了。不管我往哪个方向看,一路上都是红色的,就连我的鱼也染色了。
走得太久,我才看见一座山,就从那山的入口走进去,我突然见到很多人,他们看见我,又给杀鸡又是端酒的。一吃酒我就醉倒了,回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傍晚。我在回来的地方,我都做了标记,每一个地方都有。”
倘若这世界上真的存在这样的人,那为何自己任太守这么多年,一直毫无发现。审讯了一天,太守拿着这一页卷宗,在灯下看着密密麻麻的文字记录。
第二日,太守启程,一行人浩浩荡荡,来到城外。两个小吏的不住拍打几只飞舞的苍蝇。
“垃圾一样,和那人一样,真恶心”。
他们在城外沿着红色的标记,血做成的,染红了墙脚,树枝,破布条。
前面的地上,一块一块的,一块,一块的骨头……
张婆也讲了一个故事。
那天晚上,我看见他拿着刀,拖住后生的身体,慢慢划着。
他老是说自己挣不了钱,上门来为他看病的大夫,就是那后生,非让他说成是偷人的汉子。他说那是他最后一次忍耐。
可他家那个女子,也是真心对他。他用刀杀她的时候,他一口酒都喝不下了。
她逃走了,但又艰难地从很远的地方回到家,默默地劝他。那刀太锋利,别把自己也划伤了。
小吏破门而入,看见他的妻,正在那逼仄的小屋里默默然躺着。黑暗里,轻轻一触,那白色的人脸,似乎透明了,可以看见里面爬行的小虫。
渔人在牢里哭了,像个小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