核桃札记|然而我还是爱你的温柔
大年三十儿。
雨过天青,风里都是泥土清冽的味道。
小区里静了许多,鸟鸣声声愈发清越。小叶榄仁金黄的叶子铺满了石板镶嵌的小路,核桃一路沙沙地踩过去,又抬起头好奇地望着随风飞扬的落叶,突然松开我的手,转着圈圈,大声说:妈妈妈妈你看呀,我在和榄仁树一起跳舞!
小小身影旋转在这南国温暖冬日里空中飘洒的落叶黄,就像很多年前,他的妈妈流连于萧瑟冬日里枝头点点的梅花红。这个生于冬季繁花似锦的羊城的孩子,自然不会明白,那一抹明艳的红,是我在偏安于西南的故乡山城潮湿、阴冷的冬季里除了落雪之外,唯二的冬日盼望。寒冷的季节里,人总是觉得寂寞,就连往日聒噪的鸦雀和吵闹的小孩子也常常是沉默的,公园的长椅上一个坐的人也没有,甚至也不会停留一只鸟。这样硬邦邦的寂寞,要等到来年春暖,才能融化在田埂边探出头的野草花和软柳枝冒出来的嫩绿叶里。
可是在这里,春天总是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迅速占领林木枝头。只不过,第五年了,花城看花,我也只是在19年时把核桃装在妈咪背带里急匆匆去过一次花市,买回来的手工纸风车一直插在窗口,及至去年年中搬家才丢掉。于是我们决定在除夕的上午去看看附近的临时摆卖点,也许可以买到小孩子心心念念了好久的小灯笼和纸风车,也可以顺便买上窗花、对联之类的。
结果是失望而归了,只剩下的三五个卖花铺子,多是百合和桃枝,也有小盆的年桔和菊花,我交叠着双手托抱着树袋熊一样挂在身上的核桃,也腾不出手细看,只挑了一束康乃馨。
好在广州的除夕,从来是不缺少花朵亮色的。回程时牵着核桃爬坡,走上高高的高架桥,指给他看脚下铁道边那几株高大的开满红花的木棉,不远处广园路的人行道上有碗口粗的黄花槐和一排夹竹桃的花墙。头顶的浓云突然被撕开了一片,露出澄澈得让人迷醉的一小块蓝天。我半仰着头看,也指给小孩子,问他:你看,现在的天空,像不像我们在书里看到的样子?
他看着,迟疑了一会儿,很肯定地回答我:对的,就是我们看过的那一页,是《风到哪里去了》里面的。可是,妈妈,那一页里的彩虹到哪里去了呢?
我犹豫着不知道怎么回答,小孩子的注意力已经被几个拖着行李箱走过的年轻人吸引过去,他用力拽着我的手:妈妈,他们都拉着箱子。
——是啊,他们要回家去过年吧。
——他们的家在哪里呀?他们的家远不远呢?
——我也不知道噢。可能有一点远,要坐火车?
——他们来得及吗?
——嗯?
——就是,他们来得及回家吃饭吗?就像我的书里面呀,《团圆》里面,你说的,要回家吃饭。
——哦,希望他们赶得上呀。
核桃突然冲着那几个已经走远的身影大喊起来:要走快点噢,走快点,回家吃饭。
我忍俊不禁。
谁说小孩子不懂呢?
一年将近夜,万里未归人。
回到家打开报纸包裹的花束,才发现好几枝都断了长茎,心里隐隐懊恼,想了想,索性留下花蕾,随手放进小小的酒杯。核桃问我:它们还会开花吗?它们有没有死?
我有点心不在焉:噢,随缘吧。
小孩子一脸疑惑地望着我,于是只好蹲下来跟他解释:妈妈也不知道哦,它有可能会开,也有可能不会。说完又觉得,这解释基本等同于一句废话,然后自己突然想,那这岂不是几朵薛定谔的花?忍不住笑了起来。
核桃估计仍是困惑的,但他也跟着笑,并且他说:我给它们一个温柔的笑,它们可能就会开花了吧?
但愿如此噢。
阳台上,前一日去芳村买回的长寿花挤挤挨挨地开了不少,加上两小枝蝴蝶兰,家里倒也有了些年节的味道。晚饭后想起来元旦节时朋友们聚会时吵闹着写下的福字,小孩子很积极地去书柜里拿出来,让我们贴到了大门上。
我指着烫金红纸上黑色的大字,跟他说:这就是过年了哦。
一年又一年,有时候觉得,就像这羊城的春日,来得总是不可思议地快。
遥远的地方有炮仗声传来。明天,明年,也不过是此时。
在辛丑年大年初一就要满三周岁的小小核桃人儿已经睡熟,嘴角里含着的笑,是他最近会用”温柔“形容的那一种。
我想起不久前,因为他乱翻我的抽屉,我臭着脸要他面壁罚站,同样臭着脸的他站过了那五分钟,不哭,但仍然腻到我身边来,我突然想起来跟他确认:虽然我有时候会惩罚你,但我还是很爱你,你知道的吗?
我知道呀。我也很爱你。虽然你有时候要生气。然而我还是很爱你。
然而我还是很爱你,你很温柔。
新的一年,愿世界予我们以温柔。
假如不,那至少,我们还能予彼此以温柔。
生日快乐,小小核桃人儿。
新年快乐,亲人、朋友,以及友邻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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