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城的秘密
1 青春期的时候见过一本书,名字是《我爱阳光》。内容没有细看,大抵都是青春男女生的暧昧故事。从去年开始,心底总响起四个字——我爱阳光。 或许是因为身体怕冷,或许是抑郁太久。总之,我开始喜欢眯起眼睛对太阳微笑,我相信我的微笑它一定能接收到。喜欢晴天,微风,骑着单车追着太阳看夕阳沉落。天气对心情的影响史无前例,看到冰蓝澄澈的天空心情也一时晴朗无云。看到阴霾密布,内心就会潮湿。阴雨连绵的时候,心里一次次默念,我爱阳光。总感觉身体里有阴影,石头一样的阴影。所以站在阳光里,想象着阳光穿过透明的身体,融化石头一样的阴影。 记得那次跟体育老师喝酒,他说,苏城,体育课上看你的样子很忧郁。 我勒个去,体育上老师都能看出我的忧郁。 他又说,但是现在喝酒发现你很健谈。 那是我第一次跟老师喝酒,因为某个女同学希望老师照顾下,一个人不好意思,所以拉上我。 有时我照镜子,盯着自己日渐苍老不再明亮的眼睛,五分钟里都会哭出来。眼神里有太深的阴影。 回溯时光,什么时候不再无忧无虑地快乐呢。六岁之前,没心没肺,快乐都是简单微笑的事。抢到一块泥巴都会乐上半天。一旦长大,各种烦恼接踵而来。青春期开始我已经成为一个忧郁少年。喜欢淫雨霏霏,喜欢漫天飘雪。语文老师说我心思细腻如女生,婉约一派。 这不是我可以决定的。人的秉性如此。 也就是去年,仰望太阳时,突然想到对地球影响最大的星球就是太阳。太阳里会不会住着更为高级的族群? 以前没有想到这个问题是因为感觉太阳温度太高,那里不会有人的。可是后来明白温度太高没有意义,高与低是相对的。 后来看到科幻电影,原来不只是我这么想。突然想起女友分手前说过的话,苏城,你现在离我有8分钟光的行程。 这恰好是太阳与地球的距离。 我当时仅仅以为她的意思是你离我太远了,我们分手吧。 8分钟光的行程。就是说我要看到她,需要八分钟。其实不止8分钟,从我在的城市到她的城市至少需要十个小时。那么我们的距离应该是十个小时光的行程。 现在我明白,分手的时候她回太阳了。 这样想的时候,阳光也有一丝忧伤的味道。阳光照射到我嘴唇上,忧伤的感觉就会蔓延全身。就像那晚站在雨中,我们抱在一起亲吻,混合着雨水与泪水。洁白闪电掠过漆黑天幕,雷声轰隆。哗哗雨声,雨点重重地砸在身上。大风刮得树木东倒西歪。心中回旋着柴可夫斯基的《1812序曲》,我们在大雨中沉沦。 不过我还是喜欢阳光,相信她会看到我的微笑。看太阳的时候不微笑都不可能,因为光线太强,必须眯起眼睛,自然就会微笑。我曾经长久地眯着眼睛望着太阳微笑,希望会有什么意外发生。比如太阳也对我微笑一下。 本来她的出现就是一个意外。像外星人一样出现在我面前。不对,本来就是外星人。 从学校到住处有大约一公里距离,晚上我步行回去。离开校园三百米时听到身后女孩的甜美声音,苏城,我们同行吧。我一个人害怕。 我诧异道,你怎么知道我名字? 学校里见过你的照片。帮老师整理学籍时。 你也住在那里? 对啊。刚搬过去。 你是几班的?我15班。 我5班。刚转过来。 沉默的时候我们就同时仰望星空,漫天闪烁的星光。夜风拂过旷野,路旁就是乱坟堆。有时我想,她是不是从乱坟堆里冒出来的。 苏城,那是仙后座,那是小熊座…… 你怎么知道那么多? 经常看嘛,加上翻书查看。你相信不,每个人对应着一颗星? 这么漆黑的夜晚,不要讲这么灵异的事。 我看恒星形成的照片,发现婴儿时期的恒星跟人真的很相似。 所以你认为每个人对应着一颗星。那么60亿人对应着60亿颗星了? 啊?你逻辑好缜密。一下就看出漏洞了。 没什么,小女生的幻想。 我还是认为一颗星对应一个人。因为有的人你是看不到的。 不过还好,今天让我看到了你。晚安。对了,你的名字? 晚安。名字?可以留个悬念吗? 悬念姐。晚安。 其实名字本来就不是悬念,仅仅一个代号而已。第二天去早读的路上,再次遇到她。天刚蒙蒙亮,晨风清凉如水。薄云铺展在冰蓝天空。 她说,苏城真巧啊,又遇见你。 我笑,缘分。 她说,我叫若依。 我说,很好听啊,若即若离,依依不舍。 你解释的有韵味。她莞尔一笑,你的心是一座小小的城,苏城。 不,是一座大大的城。我心胸宽广,城大无边。 哈哈,低估你了。 边说边笑已经走到教室门口,东边曙光恰好照射在她脸颊,如同涂上胭脂,绯红的羞色。 我说,若依,这一刻,你真美。 她羞涩地笑笑,小跑进教室。 我坐在靠窗的位置,对面就是五班。不经意间瞥见若依也坐在靠窗位置,她在安静地看书,长发垂落肩头。我定定看着,她冷不防地转过头,四目相对,火光四溅。她嫣然一笑,继续埋头看书。视线突然被挡住,我想这是什么东西阻挡视线,抬头发现原来是班主任。他正皮笑肉不笑地看着我,说,苏城,你注意力很集中啊,可惜焦点不对。看上五班哪个美眉了? 我埋头看书,一声不响。 他口气突然变得严厉,下午班会上讲台作检讨解释这么长久地望着窗外是因为什么。大家认同你的解释你就下去,不认同你就一直解释。 心想这老头真狠啊,这么毒的招。大家肯定说解释不通,然后要解释很久。 班主任离开后我小心翼翼地望着对面,若依关切地望着我,我耸肩笑笑。 下午班会时我昂首阔胸走上讲台,班主任站在门口。没有任何草稿,纯粹自由发挥。 因为已经习惯站在讲台,所以几乎不紧张。台下都是同学,谁怕谁?而且站在讲台上一定要睥睨观众,这样更心平气和。 我说,班主任让我解释一下为什么注视窗外达一分钟之久。所以我就上来了。 下面同学开始有人哧哧笑。有人小声言语,一分钟而已嘛。 我继续说,早晨容易困,看课本久了就需要休息一下眼睛,养养眼,所以我就眺望窗外,放松放松。没想到对面有女生也眺望窗外,就这样,我怎么也移动不了眼睛,被她定住一分钟。大家觉得我这解释行得通吧? 我还未说完下面已经笑成一片,大家都觉得我解释的符合他们的想象。但是仍有人不满足,大喊,苏城,那女生是谁?我们也要定住一分钟。 我回答,对面班级的,不认识。你们觉得我的解释可以吧? 还有人说,不可以,咱俩换换座位吧? 我说,没必要,肥水不流外人田,你可以看看周围的嘛。 大家发出阵阵哄笑,班主任早已离开。我懒得问他们是否满足于我的解释,下去继续学习。有同学说,你真胆大,什么都敢说。 我说,这有什么,班主任明显让我活跃气氛的,我说什么都无所谓。 聪明。这都看出来了。 我很诚实的。 晚上放学再次遇见若依。她问,听说你被班主任叫到讲台讲为什么眺望窗外? 我说,所言极是。你情报及时准确。 据说你实言相告,说看到我? 对,我告诉他们我被定住一分钟。其实不过几秒。你知道的。 我们真有缘分,隔窗相对。 我也很诧异,不过不会持久,因为座位会经常调换。 我刚到还不知道这点。今天地理课上讲到太阳,想不想知道更多关于太阳的故事? 愿闻其详。除了夸父追日,真不知道更多关于太阳的故事。 想过没,太阳是你出生的起点? 没有。那么热的地方,怎么会诞生在那里? 我只是假设。太阳没有那么热,你所知道的数据是错误的。太阳的温度是无法度量的。 太阳的故事呢?我迫不及待地问。 呵呵。她诡秘一笑,明天再告诉你。 悬念姐。你每晚都留一个悬念,让我怎能安眠? 这样才好玩,没有悬念的故事不是好小说。晚安。 晚安安不了。明天一定要继续讲啊。 好的。她翩然飘入苍茫夜色中。 回到住处后我一直在品味她说的那句话,想过没,太阳是你出生的起点?我的第一个记忆关于一辆大货车,它驶入了路边池塘。当时我很兴奋,因为这样超乎日常生活的事很有趣。今天看来,那时的我很不人道,可是两三岁的孩子对任何事物感到兴奋都是人道主义。快乐是儿童的天职。 本来想继续读王小波的《黄金时代》,躺在床上却怎么也无法读下去。最后我拿出对付失眠的绝招——自我催眠。心里默念,眼皮沉重,如同铅块。反复三次。然后默念,闭上眼睛,你看到大海,海水包裹着你,轻轻荡漾……睡着后我看到火红太阳,从海水里喷薄而出,全身是湿淋淋的,海水还在一滴滴下落。 清晨路上再次见到她,那时的太阳火红火红,似乎有海水滴落。跟梦境几乎相似。 我说,若依,你害得我昨晚没有睡好觉。梦见了火红的太阳,就像现在的。 她笑,哈哈,你想得太多了。 我说,你还幸灾乐祸。太阳的故事究竟是怎样的? 她说,也没什么,故事嘛,娱乐为主。 我急切地问,究竟是什么内容,你想把我急死啊? 她娓娓道来,太阳是地球几乎所有能量的来源,所以太阳对地球有绝对的掌控力。太阳内部不是火球,而是另一个新世界。 我说,你怎么知道这些?谁知道是真是假? 她说,我说了嘛,只是故事。我梦见过。 我说,如你所言,我也梦见过。梦里有翅膀,一直向太阳飞去,我以为太阳会烧坏翅膀,谁知道仅仅是一阵温煦的感觉,就像美酒缓缓流入胃里的感觉。进入后,看到的场景吓我一跳,跟从地球看到的星空安全相同。 她惊诧道,我们竟然做过同一个梦? 我说,没什么不可能。 进入学校后我们自动分开,免得老师猜疑。读书累的时候我还是常常望向窗外,并且小心观察是否有班主任出现。下午没有看到她,座位是空的。心里有些失落,她去忙什么了? 放学后回去的路上没有遇见她。我一个人看星空,寻找着她告诉我的仙后座小熊座,根本找不到,原来没有她我还是对星座一窍不通。原来没有她一个人走夜路真的很孤单。这是我第一次开始想她,想她给我讲太阳故事时故弄玄虚的狡黠眼神,想她天真可爱的笑。 回到住处看《黄金时代》,仍然看不下去。连续三天都是如此。第四天早晨依旧是一个人去学校,天空是凛冽的冰蓝,冬日的微薄阳光轻轻覆在脸上。干秃的枝干直愣愣地刺向天空。我百无聊赖地踢着塑料瓶向前走着,突然眼前一黑,有人捂着我眼睛。柔软的双手,细腻的皮肤,淡淡的香气。 若依。我兴奋地喊。 不等她松开手,我转身伸出双手。没想到她猛然跳开,对着我嘻嘻地笑。不是若依又是谁呢,她的容颜早已印刻在我心里。 我说,你去哪了?好几天不见你。 她眼睛眨动,说,去太阳了。 别逗我玩。一直很想你来着。 怎么想我? 眼睛希望看到你,耳朵希望听到你,鼻子希望嗅到你的气息。就是这样想你。 喜欢你这样抒情的句子。可以写在《莎士比亚全集》里。如果莎士比亚没有意见的话。 谢谢。说实话没有读过莎士比亚。朱生豪的翻译生硬如同豪猪身上的毛。 他也挺不容易,当年穷困潦倒翻译那么多莎士比亚。 中文涵养不足,只好凭着年轻的激情。很遗憾我英语不好。 很遗憾我英语尚可。 主要是英语老师的方法我很不适应,只好自学。马马虎虎应付考试。 路上我们走得很慢,反正离上课还有些时间。时而分开,时而靠近。不长的路程怎么走都会到尽头,进入学校后就自动分开。白天的时候依旧是书山题海,周而复始地做题,背书,思考。每个人都像机器一样学习,躲在书堆里,学习着抑或腐朽抑或璀璨的知识。休息的时间很短,中午吃饭五十分钟,早晚饭三十分钟,迟到的话会有幽灵一样的班主任恭候你。 中午的时候天空变得阴沉,冷风呼啸。貌似要下雪的样子。大家把手揣在手里心里却期待着大雪的来临,这可是入冬以来第一场雪。具有新鲜感。 黄昏时分已经如同黑夜,黑压压的乌云滚过头顶。细碎冰粒坠落下来,在地上滚动着。地面完全雪白的时候,雪花漫不经心地飘飞。 晚自习结束已经十点,我看到对面窗户映出她的侧影。教室里有点冷,于是决定回去睡觉。我隔着玻璃轻声呼唤,若依,回去吧。 她起身收拾桌椅和书籍。出门后她第一句话是,好冷啊,比太阳冷多了。 我笑,废话,因为没太阳。不过洁白的世界未尝不美好。 校园里路人已少,雪厚及踝。我们都没有带伞,只好任由雪落。橘黄的灯光透着寒冷。常青树不堪承受雪重枝桠砰然断裂,雪块簌簌落下。北风呼啸,夹裹着来自西伯利亚的寒冷。阴沉的天空像发怒的脸。 我轻声说,冷不? 废话。有点冷。 我的手识趣地环绕着她的腰,隔着厚厚羽绒服依然感觉到她丰腴的身体和突然加速的心跳。我的心跳也骤然加速,呼吸急促,手心沁出汗珠。不过还是竭力控制自己不让她看出来。她的幽幽体香氤氲在周围,如同躺在花海,阳光下波涛起伏的花海。我贪婪地呼吸,希望每一个芳香分子都进入体内,渗入血液。 她说,苏城,你在干嘛?闻到什么了? 我看到她的鼻翼微动,寻找着气味来源。 我笑,没什么,体香。你的体香。 玩笑,什么体香? 体香就是自己闻不出来,别人却可以嗅到。 你有吗? 我不知道。你凑近些,或许闻得到。 若依凑到我的肩头,说,果然如此。其实你也有哎。 我看到她陶醉的神情,知道这就是传说中臭味相投。原始的寻找配偶方法或许就是这样。合适不合适就是这么简单。 我们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倾听雪落。走在无人走过的雪地,留下深深的足迹。头上的雪像白色帽子,不过有的已经融化。我说,若依,会滑雪吗? 会点。不太到家。 会点就足够。我有雪橇,一会滑雪玩,怎样? 好啊。摔倒了不要笑我。 哪会。摔得多了就滑好了。 2 我取来雪橇放在地上示范着,她也试着站在雪橇上,并试着向前滑行。 我笑,你行吗? 若依不回答,兀自滑着,仿佛在向我展示她的勇气。 在她自我感觉良好一往无前的时候,由于操作不当,她突然滑向一个深沟,尖锐的喊叫声刺破夜空。 我心中一紧,驾驭着雪橇也冲入深沟,抱着她。 若依因为恐惧而全身发抖,湿冷的头发沾着我的脸颊。我安慰道,好了,没事了,只是一个沟,雪下得厚。 她颤抖着道,我以为……是……条河。 我说,怎么会呢,好了,我们上去吧。 她指着脚下道,你听到脚下冰块碎裂的声音没? 难道这里真的是河?明明印象中不是啊。 我轻声道,先别动,慢慢走到河岸。 清脆的冰裂声渐渐从脚下长出来。我们缓缓向河岸移动,脚下一块冰似乎将要裂开。我拉起她的小手跳向河岸。轰然一声,冰块崩裂,裂帛一般撕心裂肺。惊魂未定的我们望着扬起的雪雾缓缓消融在水里。 不知道是冻的,还是吓的,她全身颤抖。我的手放在她肩上,犹疑着要不要抱她。内心纠结像被机械揉搓着。 最终还是鼓起勇气抱着她。世界真安静,雪落的声音瞬间被放大,最终回旋成柴可夫斯基的《1812序曲》。 我们灵魂的颤栗和着音乐,像两束光交汇在一起时瞬间的震颤。 听过《1812序曲》么?我在她耳边呢喃。就是此刻的声音。 隔着厚厚的衣服,我还是能感受到她发烫的身体,腾腾热气扑向脖颈。时光如风穿梭而过,发出呜咽的声音。 似乎过了很久,或许很短。 我们松开彼此,驾驭着雪橇驶向白茫茫原野。灯光越来越远。 这的确是好玩刺激的旅程,一同驶向未知的黑暗远方。对身旁的女孩,我对她依然所知不多。就像此刻,我不知道远方有什么。 那晚我们玩到午夜时分,此后再也没有见过若依。就像从未来过,她只留下一封信,信里说,苏城,你现在离我有8分钟光的行程。 我仔细回味着这句话和那晚的拥抱。 是的,我想去太阳寻找她。但很长一段时间没有任何交通工具可以抵达。 我开始查阅关于宇航员的书籍与资料,希望有朝一日可以驾驶着飞船进入太阳城。每天早晨跑五千米,去健身房锻炼每一块肌肉。 跑步时总会有个女孩身影在我身后飘荡。我们总在同一个时间,同一个地点起步。持续两个月后,我在跑到两千米时装作脚崴了倒在塑胶跑道上。暗暗看她反应,她似乎很犹豫,纠结于是否要来帮我。 最终她还是没忍住来到我面前问到,同学,你怎么了? 脚崴了。疼死了。我装出极度痛楚的样子。 我扶你去医院看看吧。她娇嫩的声音楚楚动人。 谢谢。 她把我胳膊搭在她肩上,我壮硕的胳膊让她几欲难以承受。 你叫什么?我问。 她脸上飞上两朵红晕,低头走路,轻声道,周子西。 我叫苏城,学飞行器制造的。 你为什么学这个?喜欢科幻? 因为太阳城。我喜欢科幻。 太阳城? 太阳里的世界,我称之为太阳城。我想去那里。 你太异想天开了。太阳里哪有什么太阳城?我们学过的,只有炽热的气体,核聚变堆。 不,太阳是一个巨大的黑洞,可以这么形容,里面是另一个时空。你可以思考一个问题,为什么这个世界上只有地球上有生命?你不觉得太孤单了吗?你不觉得寒意森森吗?宇宙那么大,按说应该有其他生命的。所以,类似我们这样的宇宙有很多个,只是在未知的地方。 我没想过,但是以现在的科技水平,想进太阳不是飞蛾扑火吗? 是,但太阳不是一般的火。有的道理可能一时半会难以解释清楚,比如,温度有意义吗?温度是人类用来标示冷热程度的,但是冷热是相对的,你不去比较就是。科技会突破温度屏障的。 我有点晕,你这种想法太诡异了。但你为什么想去太阳城? 对未知的好奇是人类的天性。 我们聊到医务室,相互记下了彼此的手机号。她像个不动声色的兽类,等待我回首,等待某个机会,即便没有今天的机会,她也会创造机会。或许是她装作脚崴了。 我与周子西一直是若即若离的关系。她希望我们的关系更进一步。我总是控制自己不触及底线。 2017年,航天局招募航天员飞向月球。那年我大三,我报名了。 经过层层筛选,我最终入选三人名单。 周子西从网上看到了名单,跑来问我,你为什么不告而别?她泪流满面,满是委屈。 她从千里之外乘飞机坐火车换汽车来到这个荒凉的航天基地,只为在封闭训练前见我一面。 我抱着她望着冰蓝天空,背后是竖立的火箭戳向天空。 没有一丝眼泪,我说,这里的星星超级亮,像你的眼睛。 周子西哽咽道,那星星会流泪吗? 会。露珠。 骗人。她粉拳打在我背上,笑出声来,然后继续哭。边哭边笑。 她那晚睡在我宿舍里。睡的样子可爱至极,像油画里慵懒的天使。 她抱着我狠狠亲吻,说,我想今天给你。我爱你,苏城,你知道吗? 我说,你亲吻的样子像拼命的小鹿。 她怒道,重心是我爱你。不是亲吻。 我沉默不语。 她敏捷地脱掉外套与内衣,紧紧抱着我。 我说,今天不行,训练期间必须养精蓄锐。 她说,是么?但今天不训练。 我说,我的意思,自从来了这里就必须禁欲。 她生气道,什么破规定?宇航员就要当和尚啊? 我劝慰道,一单破戒,容易晕船。 她不再抱着我,趴在床上痛哭。 我从后面抱着她,手指抚弄着她的长发。她翻身把我压在身下亲我,疾风骤雨的气势简直让我难以呼吸。 我在心里问,难道你是若依的化身吗? 那夜,我们和衣而睡,她枕着我的肩膀,像疲惫的兔子。 走后她发短信:苏城,或许这是最后一次见你了,我们相距38万公里。一秒光的距离。不过没关系,夜里我抬头就会看到你,或者买台望远镜。我知道,你不爱我。我这么卑微,还是得不到你的心。去你的太阳城吧,再见。 训练很艰苦,几乎耗尽我所有能量,像某种机器榨干我的激情。只有那晚残存的颤栗支持着我。经过一年训练,我一个人驾驶飞船驶向月球。不知道腾空而起的瞬间,周子西是否看到。 曾经梦中多次飘在空中,到了太空才体会到真正的自由。自由的代价是孤独,茫茫宇宙,没有一个人。 三天后降落在月球基地,刺眼的阳光耀得我眼花。月球上只有我一人,其他都是机器人。这里是进行深空航行的基地,我来这里指挥机器人建设基地以及探索未知的疆域。 我不怕孤独,只怕未知。但又会对未知抱有好奇。死寂的月球,白昼太白,黑夜太黑。 每天十几个小时的工作,我觉得自己跟机器人没什么区别。 一年后,基地建成,生产的飞行器可飞出太阳系。宇航局准备派遣三个人来这里代替我。我回复道,我很喜欢这里,不用撤回。 宇航局当然不会赞同,最高统帅命令我在三个人到后撤回。 我说,好。 我以检查新星舰的名义登上了西西弗斯号。坐在指挥台前,毫不犹豫地按下了启动按钮。地球控制人员喝道,你想干嘛? 我果断切断一切无线电。对不起,我的征途是太阳城。 西西弗斯,目的地——太阳。我说。 穿行在星河里,像夏天里萤火虫从身旁飞过。突然想到一个宇宙模型。坐井观天。宇宙可以比作手电筒射出的光柱。而人类就在光柱里。看到的只有光柱里的,看不到光柱外的,看不到手电筒。而我现在飞往太阳,希望可以看到手电筒。 漫漫旅途,我要好好睡一觉了。 周子西,或许我们再不会相见。如果相见,亦是另一个时空。 距离太阳一个水星的距离时,星舰开始报警。我命令道,继续前进。 炽热的能量席裹过来,强大的引力让星舰即便离开已经晚了。不仅是高温还有引力场,质量大的物体可使时空发生剧烈扭曲。 星舰以每秒上万公里的速度驶向太阳,并且愈来愈快。我似乎听到瓦解的声音,扭曲的时空吞噬着一切,星舰渐渐化为流体,碎片。我亦彻底脱离身体的束缚,融入太阳。 星际之门如莲花般打开,我飘进去后,莲花关闭。 3 我看到了太阳城。 那是一座漂浮在太空的巨大城堡,一颗人造行星,一艘星际巨舰。庞大的身躯上闪烁着反射的耀眼的恒星光芒。 我飘落在山巅,像蒲公英一样。俯瞰着这里,我不知道若依在哪里。 水母般的透明生物围过来,给我发送浮窗——你是谁?来干什么的? 我是苏城。来找一个人。若依。 你是入侵者!水母们迅速包围我,裹胁我,像一阵龙卷风,把我带到看守台。 幸好它们没有蛰我,否则早死了。记得我第一次看到水母是在大一,逃课后一个人跑到海洋馆,我只喜欢水母,呆呆与它们对视是十分钟。水母太美,蓝色荧光精灵,在水里浮动。隔着玻璃,无法触摸。 看守台是个隔离带,光网织成的笼子。看来暂时我只能在这里度过了。 我躺在草坪上望着异度空间的七彩天空,竟感觉到从未有过温暖祥和的气息从丹田升起。空中朵朵水母如舰队般编队飞行。 今日之我已非昨日之我。 我在想,许久不见,若依会是什么样子。 若依现身了。远超我想象的美,亦远不是想象样子。 她是一尊蓝兽。全身披着放射蓝色光芒的鳞片,流水一样从空中飘过。没有臂膀,取而代之的是一对翅膀。不是我曾看到的脸庞,头上有高贵的犀角。只有眼睛温润溢水,是我熟悉的那颗蓝色瞳仁。 蓝兽曾经游进我的梦中,观望着我,说,你可想知道太阳城的秘密? 我说,既然是秘密,为何要探寻呢。 她说,跟着我,就可以知道。 她从窗台隐没,踪影全无。我追出去,连一片鳞片都没有。 她穿过光网游到我面前,用鼻尖轻触我的鼻尖。我们眼里都盛满泪水。我揽过她铺满鳞片的身躯,她惊呼,不要! 那些鳞片像锋利的刀片刺进我的身体,鲜血四溢。 我苦笑,别担心,身体只是幻象。早融化了。 可是我明明看到自己慢慢倒在血泊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