刷新国产院线工业标准，《刺杀小说家》才是真正的中国大片
作者 文森特九六
当雷佳音饰演的现代“没羽箭”关宁用会拐弯的飞石截下一辆人贩子的卡车时，我对《刺杀小说家》有些摸不着头脑，却又非常矛盾的似乎是在某个预期之内。寻女心切的关宁，嘴边时常哼起同女儿“小橘子”一起常常唱起的歌谣，那个旋律，来自于鸟山明《阿拉蕾》改编同名动画的片尾曲。这一切，都很路阳。
不得不钦佩宁浩，一个健康正常的电影市场，艺术电影和类型电影是必不可少的，“坏猴子”计划已经为我们贡献了《辩护人》与《达拉斯买家俱乐部》在中国的奇妙“联姻”，从科恩兄弟出发对大陆种种荒诞怪现象展开动人观察的《受益人》，宁浩亲自上阵拍出的对库布里克乃至全人类进行狡黠调侃的、被严重低估的影史级作品《疯狂的外星人》，以及接下来的《热带往事》们。初识路阳，也是在此。
两部“绣春刀”，将除了刁亦男外本就在大陆影像中较为少见的黑色电影气质同传统武侠类型相融合，而后加入的川井宪次，以及偏向于日本剑戟片式人物造型设计与动作场面编排的特点，让路阳在对外来流行文化的熟稔与将其同自身创作相混搭方面给人以深刻印象，较之“坏猴子”其他青年导演偏向于对某部电影或者作者强模仿痕迹的情感向稳重创作，路阳的电影似乎更为个性、大胆和突出，同市场和工业的互动，也更为紧密，因此《刺杀小说家》由他来搞，并不奇怪。
电影改编自双雪涛的小说，一个渐渐在华语类型电影的未来之路上频繁出现的名字，很遗憾这篇小说我并未读过，《平原上的摩西》倒是蛮有意思，对东北的时代记忆，或许也能成为《刺杀小说家》的另一维解读空间，在此，我们只谈电影。影片展现了两维时空，一个幻想中的奇幻世界，一个幻想中的现实世界。奇幻世界来自于“现实世界”中由董子健饰演的“小说家”的作品。当然电影对文学和作家的认知或许存在较大偏差，在这个文字愈加廉价的时代，互联网阅读成为新兴的快餐文化，“小说家”这个逐渐离每一个人越来越近的称谓，倒也随着电影叙事的推进，亦由夸张而变得崇高起来。
在奇幻世界中，一个名叫“赤发鬼”的邪神凭着精神与信仰的煽动引发各方彼此的残杀与征讨，由灯笼组成的巨大“火龙”飞行器从天上投下炸药，身穿红色盔甲却只能在白天活动的洗脑暴力侍卫，吸食人血的护甲同他的宿主成为患难之交，这是一个东西方奇幻共融的架空世界，连同那略显中二的台词“一介凡人，竟敢弑神”。这一维的叙事，构成了《刺杀小说家》的重头，无论是硬件，还是软件。
海量的特效场面是对工业标准的巨大考验，但路阳要做的显然不止于《流浪地球》的工业革新。这里举一折董子健被红甲武士在街巷追逐的桥段，浓重的温子仁《海王》意大利屋顶跑酷既视感，但丝毫不逊色，相似的段落与人设，从扎克·施耐德《美少女特工队》同样的双时空叙事与高概念的游戏化动作设计处理，到对无数日系动漫游戏特摄名场面的借鉴，也从一个角度宣告了华语流行电影步入了某个新层面，更加“年轻”，更加“快餐”，自然仍存在较强的模仿痕迹，甚至相当多的时刻是在满足于被模仿对象的观影效果而先于情节逻辑的，但似乎又从侧面印证了这批年轻创作者们的信仰——对王道叙事和极客文化的痴迷与推崇，谁又不能为最后大战雷佳音的续写而欢呼和发笑呢，庵野秀明在《新·哥斯拉》中让一群怪胎组成了对G作战的救世军；斯皮尔伯格《头号玩家》中的御宅狂想曲，路阳在这一维叙事中实现了大陆类型电影工业标准和美学趣味的双重突破，兼顾对精准受众的投放与集体大众娱乐的关照，二者间取得了绝妙的平衡。
而除此以外，同“绣春刀”一样，我们似乎又琢磨出了埋藏在这其中的些许“春秋笔法”，在都将徐克拿来作为对比系的这一时空的故事中，较之老怪的浪漫和自我，“皇都”承载的寓言要更为实际，甚至残酷，当老怪在天马行空中隐晦表达时，“小说家”通过不断的时空切换提醒我们电影中的世界离我们那样接近。
于是我们来到了另一维叙事，一个看似“现实”的现实世界，也是迷雾与疑惑最多的世界，许多谜题，到了电影结束，我们都未曾明确。这个世界以赛博感极重的重庆为舞台，《银翼杀手2049》般的室内设计带来浓重的末世氛围，当我们为电影中倍感亲切的公安抓捕行动而“清醒”时，杨幂告诉我们，这个世界充斥着“变种人”。于是我们看到了精彩的图书馆大战，可以违背现实逻辑制造动作奇观，“电人”却一直在强调自己“特异功能”的科学解释，而他的搭档，又通过某种药剂变得体能惊人。
在这个时空中，雷佳音和董子健同董子健笔下的“皇都”世界中人物遭遇渐渐重叠，简单理解为创作同生活的关系在此早已无效，这其中甚至可以发挥作者写作幻想的主观能动改变现实让雷佳音的女儿“死而复生”，且最终大战“加特林”、“美少女战士”、“恐龙特急克塞号”这些来自雷佳音畅快的续写背后，暗含着的似乎是这种力量并非某个人独有，那么这其中“刺杀”与“守护”的逻辑动机究竟该作何解释，而雷佳音饰演的关宁这个角色，究竟又有着怎样的过去让他在杀手、写作者、流行文化受众这多个身份间穿梭，后半程在于和伟身边出现的黄眼“异能”保镖在袭击董子健之后又去了哪里。这无数的问题，让本来已粗线完备的叙事又变得开放和未知，似乎一切都得到了解决，又似乎一切都未曾真正解决，而电影最后的彩蛋告诉了我们，“刺杀小说家”世界的故事才刚刚开始，无论是哪一维度。
因此，这个穿行在两个皆于短时间内都缺乏充分逻辑世界的叙事并未形成一种自然的向心力，两个时空以一个先入为主的主线线索而被绑定，而在实际看来，却是“分裂”的。小说中的幻想世界，作为对“现实世界”因果的虚构宣泄，反而占据了更大的篇幅，“现实世界”作为整部电影情节的真正根基，却成为了对幻想世界的一种补充。这或许又是必然的，《刺杀小说家》以一种较为迟钝却卖力的态势完成了市场定位的期许，在满足这个特定档期与电影自身目标的期许的同时，更深层的，是对部分过去无法言说或者说在表达呈现上收到较多束缚的题材与类型上找到了一种概念先行的创作策略，电影中的这层策略不仅在幻想世界肆无忌惮的得到施展，还“入侵”了“现实世界”，也就是上段文字提出的种种谜题。
于是，一种“包裹式”叙事开始在大陆影像中出现，这个在过去的好莱坞与日本电影中较为常见且往往用作突破现实主义叙事边界从而变得浪漫与时髦化的技巧，在《刺杀小说家》中似乎发挥出了更大的作用——电影在工业属性上实验性突破的同时，也在潜意识上为文本输出开掘出了一个从未有过的可能安全区。也因此，大量的动作场面在成为电影视听娱乐的主要手段的同时，又或许在无意间成了了某种“烟雾”，当然，就动作场面的想象力上讲，除却最终雷佳音破次元壁的反击与图书馆大战外，更多突出冷兵器的动作场面或许并未超越“绣春刀”，从现实派武侠到架空奇幻的转变，亦让创作者由借鉴与融合变作在有明确参照目标的模仿基础上的再创作和构想，这似乎短时间内无法避免，也不能仅仅指望路阳一个人。
较之越来越差劲的贺岁档，春节档的电影质量呈现逐渐提升的态势，这自然是令人欣慰的，而在无数系列大电影续集、经典IP翻拍翻新及永远安全的合家欢喜剧的包围中，《刺杀小说家》成为了一个醒目而独特存在，这预示着春节电影类型的愈加多元，也是对观众接受程度的一次考验和翻新。最终我们发现，在多重文本的头脑激荡与通篇的视听激爽后，这仍是一部具备强烈现实属性的作品，电影中强调的“改变现实”的力量，在这糟糕一年的年尾，给人以幻想的喜悦和安抚。每个看过电影的人，又何尝不在努力更新自己的“连载”，并秉持着某个信念。路阳将“奇幻”破壁给银幕下的人们以希望，并将这希望同样给与了华语电影工业，且给了一个充满好奇心与未知魅力的未来。或许，整部电影，也成为了路阳写给观众的“小说”，我们的追更之路，也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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