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类读书心得——小说写作技法学习探讨
最近读了一些文学类的书,有小说,有文学史、文学理论、文学评论,也有作家访谈(《巴黎评论作家访谈》一类的书)。这些书,有一些是重读,有一些是首次阅读。
作为一个写作者,不可否认,我是带着一些功利心去阅读的,我之所以花时间和精力去阅读与职业无关的书籍,最大的初衷是“学习写作技巧”。我也写过几本小说,其中的两本也获得了公费出版的机会,这说明写得还不算太差。当然,我知道我写的东西和真正优秀的文学差距在哪里。
我已年届不惑,在阅读中对于自身年龄感受尤其明显,因为我能意识到,这些小说里的人物和情节,只有到了我这个年纪才能理解。
我有阅读文学书籍的习惯,小学时就读了不少小说,比如《西游记》《封神演义》《鲁冰逊漂流记》《三侠五义》《杨家将》《薛仁贵征东》《吕梁英雄传》《烈火金刚》《岳飞传》之类的,那时候就是看个热闹。我在初中时看过了《水浒传》《三国演义》《简爱》《牛虻》等,《红楼梦》看了半部就看不下去了。高中印象最深的文学类书籍是《平凡的世界》,可能还是尝试读过《红楼梦》,不过还是没有卒读。大学里,读得比较多的是王小波、鲁迅、金庸,《红楼梦》也终于看进去了。外国文学里,读过且印象深刻的有《罪与罚》、《福尔摩斯探案集》等。研究生期间,读过印象最深的是莎士比亚。最近,我阅读了严歌苓、王小波、老舍、陈忠实、余华、海明威、毛姆、纳博科夫、陀思妥耶夫斯基、托尔斯泰、加缪、福克纳等。
回顾整个文学阅读经历,随着年龄的增长,阅读的旨趣也随着在发生变化。如果从小说的三要素——人物、情节和表达来分析,年龄越小,对于情节的兴趣越大;年龄越大,对于人物的兴趣越大;随着教育程度的提高,对于小说的语言表达方式也越来越苛刻。
所以,什么是好的小说,不同的读者肯定有不同的答案。同一个读者,在不同的年龄阶段,也会有不同的偏好。对于我,此时此刻,我觉得好的小说就是两条,一是语言表达一定要好,二是人物能够走进人心。至于情节,是要为人物服务的,如果人物能够立得住,情节应该是“奏效”的。
我不否认古典小说在当时当地的“伟大意义”,但说到小说技巧,非要说古典小说有多好,则未免言过其实了。
托尔斯泰的小说情节推进太慢,在现代的生活节奏里,已显得不合时宜,但在当时,人们花钱买小说,就是要买非常长的小说,而且最好要包罗万象,这样才花得值。《战争与和平》就是这样的小说,我不是说托尔斯泰在写作的时候迎合了市场,我是说,当时写小说的传统就是这样,就像我们现在写小说的传统做法是用电脑打字而不是用鹅毛笔一样。
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小说更像戏剧,人物性格怪异、语言夸张,而且主题太大,更像社会科学,不太像文学了。文学是“艺术”,不是科学,陀思妥耶夫斯基选择主题在现代看来,都属于社会科学研究的范畴,文学已经不再对这些主题感兴趣了。社会科学研究的是全体人类或者特定群体总体的、一般的、概括的生存状态和规律;文学研究的是某个或者某些个体独特的、典型的生活状态和规律。社会科学需要大量的样本数据和分析逻辑,叙述是理性客观的。文学需要几个典型样本的心理和行动轨迹,叙述是感性主观的。在我看来,他的主题在小说内部也并没有探讨清楚,小说的功能也决定了不可能探讨清楚。当然,你也可以说这叫“复调”。另外,《卡拉马佐夫兄弟》甚至犯了“视角混乱”的低级技术错误。
福克纳的意识流叙事,让他的小说读起来非常困难,《喧嚣与骚动》的最后,又增加了人物附录,用正常的叙述方式交代人物关系,从技术上来说,不能说是成功的。当然,我承认,福克纳的文本尝试是有意义的。
从技术上考虑,找出这些经典著作存在的问题并不是不自量力,也不是什么大不敬,找出这些问题并不意味着我们有多高明,只是因为我们是晚辈,直接站在了巨人们的肩膀上了。对于任何一部著作,我们都需要有“平视”的勇气。
回到汉语小说。《红楼梦》在技术上可以说是非常成熟的(可惜遗失了后半部),语言表达非常有特色,人物形象鲜明,感情推进节奏稍显缓慢,当然是相对于现代生活节奏来看的,在当时的生活节奏里,这样的推进进度应该是适宜的。其他值得一提的古典小说,比如《三国演义》《水浒传》《西游记》《封神演义》等,都存在着比较严重的问题。尤其是《封神演义》,败笔太多,浪费了“武王伐纣”这么好的重大题材,非常可惜。
从“学习写作技术”这个角度考虑,对于用汉语作为母语来写作的作者,外国著作的译作在语言表达方面参考价值并不大,现当代中文著作可能更值得关注。王小波、老舍、严歌苓和王安忆,都是汉语写作的一座一座高峰。这些作家的语言表达极具特色,以致于随便拿出一段话,都能看出来是他们写的。王小波的黑色幽默、老舍的京腔京调、严歌苓的精准鲜活、王安忆的繁复华丽,都拓展了现代汉语的表达可能性。还有一个非常巨大的存在,就是鲁迅。鲁迅的特色是有话直说,不绕弯子(或者至少可以说“不绕大弯子”),不妥协,不原谅,非常值得尊敬的作家,但学不来。学习不是抄袭,甚至也不是模仿,模仿没有出路,而是学习一种“意识”,一种形成个人特质表达的意识。在英语世界中,在表达方式上产生过最大影响的近代作家非海明威莫属了,但作为汉语读者,大多数人应该感觉不到海明威表达的魅力。很多汉语读者煞有介事地说海明威有多深刻,我觉得可能有点附庸风雅了,海明威的“卖点”并不是什么深刻,而是在英语世界发起了一场类似的“白话文运动”。
人物形象塑造来看,值得学习的作家我首推严歌苓,《陆犯焉识》《小姨多鹤》这两部著作的人物形象塑造得非常成功,主要的技法是密集的细节展现和心理描写,让文字中的人物就像电影一样在读者的眼前显现,比电影都真切,因为电影还不能展现心理活动。当然,这两部著作在人物塑造方面也有些讨巧,拉长时间,放大空间,更容易塑造人物,就像《白鹿原》,在漫长的时间和变换的空间中,人物形象自然慢慢得丰满起来。老舍的人物形象塑造也非常成功,且从技术上讲,可能难度更大,更显功力,比如《离婚》《骆驼祥子》《四世同堂》,时间跨度并不大,只截取了一段生活,人物形象就非常鲜活了,这种鲜活还没有《第九个寡妇》中“葡萄”的那种疏离感,老舍笔下的人物就像我们经常碰到的人,就像我们认识的某个人。这是功力。
在情节构造方面,我觉得陈忠实、严歌苓和王安忆,都是非常值得学习的。情节方面,国外的著作也有很多值得学习的,比如《飘》、《月亮与六便士》《杀死一只知更鸟》等。《白鹿原》《长恨歌》《陆犯焉识》《飘》都是在变换的历史背景下描写个人的生活和感情经历,个人被时代夹裹,个人遭遇与时代变换互相交织。《月亮与六便士》则是充分运用烘托手法,用周围人的反映去烘托主人公,这种情节构造成功地塑造了那个怪异的人物形象。《杀死一只知更鸟》是利用孩子的视角,逐步埋下伏笔,层层递进地推进冲突,最后所有的线索收紧,达到高潮——非常像电影的手法。
这些都是大的技巧,还有很多写作的“工匠技术”,或如很多评论者所说的“匠气”。比如《陆犯焉识》中为了展现“回上海”的时间的漫长,插叙了一大段回忆,让读者不仅仅在文字上意识到时间过去了四年,而且从阅读体验上也感受到了时间的漫长。《小姨多鹤》中随着感情的推进,多鹤多次“修改”自己的记忆,让残酷的记忆变得越来越美好,读者能感受到那种充沛的感情。另外,人物的取名也有讲究,《陆犯焉识》中陆焉识这个名字就非常好。我不反感“匠气”,匠气代表着一个作家技术上的成熟,作为一个作家,技术上还不成熟,遑论其他?
文学阅读是非常私人的事情。我在年轻的时候,对于名著有些盲目崇拜。一部名著,如果读不进去,或者读完觉得没感觉,就觉得自己欣赏水平不够,现在不这样想了。不喜欢就是不喜欢,管他是不是名著,即使是《尤利西斯》这样的号称近百年排名第一的伟大小说,我也可以大言不惭地说,没意思,读不下去。
文学本来就是艺术,不是科学。科学有对错,艺术没有对错。科学有明确的标准,艺术没有明确的标准。什么是好的文学?什么是坏的文学?见仁见智,没必要盲从某些评论家。包括我这篇读书笔记,也是非常私人的记录,仅供自己接下来的写作参考。在这一点上,我非常钦佩纳博科夫,总是非常直爽地说出自己的好恶,一点也不绕弯子。他说加缪、福克纳空洞无物,这些作家在他看来就像不存在一样。尽管我觉得他写的《洛丽塔》也没见得有多好,但是我同意他的很多观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