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的红色跑车和总在盛开的樱桃树
并不是所有的记忆都印象深刻,在生命的长河中总有我们会遗忘的,或许是一个人,或许是一件事。
看黑泽明的《蛤蟆的油》时,有一章写到他对自己很小的时候的几件事印象深刻且神奇。
我妈把我放在外婆家,南下打工的时候我两岁,所以我最早的记忆时间能追溯到两岁。而两岁其实还很小。
在湾里的堰塘边上,我抬头往山上看,阳光很饱满。在山顶的果园有一条笔直的公路,我爸爸正开着一辆很拉风的敞篷跑车,车里还坐着一个长发飘飘涂着口红的女人。
明明刚还在堰塘上看着他们,像是一瞬间,我出现在山顶的果园公路上,在这辆红色的跑车前。
我的爸爸让我叫跑车副驾驶上的女人妈妈,我愣住了,吃惊的嘴微张,没有发出声音,因为我知道她不是。
那天我看到的山顶的果园,好像并没有长到山顶,像是横在云间,举头就能望见,看着很低又很高,阳光和果园里那笔直的公路,还有那辆红色跑车都很好看,和阳光很配,和当时的绿也很配。
这件事一直盘桓在我的脑海里,一想起童年,这件事首当其冲。
长大后我和表哥们一起上山顶的果园偷橘子,整片的果园都是碰柑,就是那种皮中厚,剥开的一瞬间会挤出油,气味浓烈。
碰柑的果肉很甜,不管皮青还是皮黄,它都很甜。
小时候不知道怎么剥皮,油才不会漏到手上。
于是常常用沾满青黄色油渍的手,托着紧致的果肉送到嘴里,再从嘴角扯下橘丝,把橘丝摔在风中,它又飞到果园的泥上,来年还结一树一树的碰柑。
我在偷橘子的时候没忘记寻找那条笔直的公路,直到果园的看管者拿着一根竹竿骂着冲向我们。
我跑完了整座果园,也没有看见一条笔直的公路,没有一条能驾驶红色跑车的笔直马路,通往果园的每条路都是小径。
后来。
外婆的家里的确有一辆红色敞篷跑车,但那是一辆用铁做的玩具跑车,漆了红色的油漆,我看见的时候车身被磨损出了银边,而副驾驶的车门已经找不到了。
而我的爸爸在某一天,一个阴雨的天里,上身黑色皮衣,下身浅蓝色牛仔裤,脚蹬白色波鞋,肩扛褐色行李袋,和一个穿绿色西装,一头大波浪,涂着大红唇的女人出现在外婆家的樱桃树下。
在外婆家的二楼,我的爸爸抱着我,让我叫那个绿色衣服的女人妈妈,我还是没有叫,因为我知道她不是。
我像是飘在空中看着自己,从河边的一个砖窑撵出去追我外出打工的妈妈。印象中她好像背了一床五元钱颜色的被子走的,走到一座桥的地方被追上的我叫住,她蹲下来跟我说让我回去跟着外婆,她去挣钱给我买糖,买了就回来。
过了很多年,我二十几岁的时候吧。和外婆聊天,问她以前那桥边是不是有一个砖窑洞。她是有的啊,就我们这房子的砖都是那里烧的。我说我好像记得我妈去广东的时候哄我说去买糖一会儿就回来。外婆很惊讶,张大嘴的那种。“你记得?你那时候才两岁呀。”
我说:她背了一床被子,在桥边被我追到,她说去给我买糖一会儿就回来。外婆笑着说你这记性还好呢,你追到桥边眼巴巴的看着你妈和你爸爸走的,摇一摇的走回来跟我说:你妈妈去给你买糖了。你大舅妈还笑你好吃。
我妈是和我爸一起走的吗?可是我的记忆中那天只有我妈妈蹲下来哄我的样子。
她去广东的时候我两岁,她回来的时候我上一年级了。
一年级的那个冬天,她带着一件粉色的棉袄,棉袄带帽,帽檐上有一圈白毛,胸口有一个一按就会发出“呜啊呜啊”的叫子,还有一条紫色的灯芯绒喇叭裤和一双红色的小皮鞋回来的。
只有她一个人背着双肩包和我小舅舅站在外婆家的樱桃树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