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情人(二)初遇(试读版)
姐姐情人(二)初遇 二 1998年,盛夏。 那注定是一个躁动不安的夏天,世界杯如期在法国开战,头顶稀疏的齐达内带领法国队横冲直撞杀入决赛,最终不留情面的夺走巴西队三次贞操,问鼎冠军。无数球迷为黄色军团落泪,那些熬过的夜/空掉的酒瓶留在记忆中成为遗憾。随即,‘球星卡’横空出世,藏于一块钱一袋儿的小虎队干脆面面饼和调味儿粉包中间,还有亮闪闪的银卡,据说每10袋儿才出一张。集齐所有卡片可以换真皮足球一个。 响子就是嚼着干脆面跑来的,他从二单元跑到五单元,经过我家楼下时,特意停住脚步,扯开嗓子‘西。。。西米,快。。。快来后院,有。。。有。。。有热闹看’。我当时在拉屎,忙提上裤子跑去阳台探出头想问个究竟,可他已经跑开了,留下一阵‘咔嚓咔嚓’的声响。这是一个异常燥热的盛夏,响子的头上一定渗出细密的汗珠。 暑假第一天,小学四年级的我匆匆走出家门。身上揣了两把钥匙,防盗门要用一把长方形钥匙反锁,向右拧两圈儿半。自打升入三年级,我妈我爸便忙碌起来,像两个不停旋转的陀螺,从很晚回家到几天不回家,以至后来离开沈阳,去了地图上巴掌远的南方小城。小姨穿着一件黑色高领厚毛衣走进我家,那时树叶刚刚变黄从叶脉扩散,是告别枝头的前奏。从家走到学校,经过小花园一路上可以捡到好多大片树叶,夹在精装《红楼梦》里,女人多水分耗尽的快。冬天时拿出来看,莫名会记起许多秋天发生的事。仓颉(传说‘仓颉造字’,但传说不一定是真的)未出生前,多情男子用打绳节的方法记录白天打猎时偶遇到的面若桃花眸如秋水的姑娘。 小姨当时还很年轻,没有男朋友,脸上有两颗亮闪闪的青春痘。她梳条粗辫子,带着女孩子的羞涩嫉妒和善良。我问她爸爸妈妈去的地方怎么走,她告诉我地图上一个巴掌的长度就要坐上两天一夜绿皮火车,吃几桶方便面和对面的同行者嗑几袋儿瓜子扯许多闲淡。等脚底下都是瓜子皮了,就从那座不知名的小站下车,换乘一辆公交到达。 小姨骑车上班,那台浅粉色女式自行车每晚都推进楼下的自行车库,早上推出来。看车库的老马头儿快80岁,精瘦,耳聪目明,每个人每台车对号入座。我推小姨的车出去他准一把拦下,我就说这是谁谁的车,我是她什么人,家住几号楼几单元几楼几号。老马头嘿嘿一笑,小子,你爸妈去南方赚大钱了吧。他身体也倍棒儿,天晴时梯子一立几下便爬上房,身手矫健的像个成精的老猴子,把捡来的蓝色塑料布搭在自行车库顶,以防雨季过后收不上来车费。小姨和我没有任何血缘关系,她是我妈以前的同事,据说相当要好,我妈给她介绍过男朋友,没成。她现在就住我家,照顾我算是第二份工作,有薪水拿。从不学习雷锋好榜样,就没有小红花得。 我家楼后有块空地,四四方方,正对两个汽车库的大门,大门上用粉笔画上歪歪扭扭的球门,常常聚集着一帮又一帮孩子和一个被踢的破破烂烂的足球。夏天时空地边野草茂盛,又挨着垃圾箱,风把混合了青草味儿的腐臭吹进孩子们的童年。我不想跑,讨厌那些粘人的汗水,他们不仅能弄湿衣服,还会发出臭烘烘的味道,小姨洗衣服时嘴巴总絮絮叨叨不停。走到后院儿,空地上已经聚集了十多个人,大多是些不大的孩子,偶有几个高出一头的半大孩子也都眼熟,是附近48中的中学生。那所学校被人们亲切的称为‘流氓’学校,但真正的流氓学会‘男女’两个字后,就钻进和自己性别相反的公共厕所干起真正的流氓勾当,哪会坐在教室里背《木兰诗》计算‘椭圆形阴影面积’。 响子的干脆面已经吃光,他还在回忆香辣的味道,嘴巴空嚼,舌尖儿在牙齿的缝隙里搜寻面渣儿,腮帮子鼓出一个又一个肉包。他扬扬手,方便面袋子抛向空中。袋子落地时我靠近人群,文哥回头见我,表情比平常严肃,只微微点了点头。空地中央站着一个中学生,他穿一条蓝色校服裤子,库管儿卷起来,脚上一双黑色帆布鞋,背心儿看不出什么颜色,脏兮兮罩在身上,两条细胳膊晃来晃去。像一只破船被风吹动,两支干枯的桨便随风摇晃。他头歪着,午后阳光茂盛,毫不吝惜的洒在一头金发上。 X,张涛呢,不敢来了吧。黄毛坏笑着,嘴巴撇了撇,他随即掏出烟,两支,一支递给身后的壮实男孩,国字脸,看样子也是中学生。烟燃烧起来,塑料打火机和瘪下去的烟盒再揣回裤兜儿。文哥上前一步,还没到约定时间呢。黄毛啐出一口痰说小孩滚蛋,轻蔑的吐个烟圈儿,猛咳两声。文哥悄声问身旁一个矮个子男孩,你呼涛哥没。男孩猛点头,呼了,都留言了。文哥说,你现在去找,跑着去,不远,回来给你买汽水。 小个子男孩迈开步子,像只猎狗跑开。人群开始骚动,空地无处遮阳,炎热有条不紊的袭来:从头顶天空的暴晒,从脚下阳光烧灼后能够煎熟鸡蛋的地面,从夹着热浪吹来的南风,从四面八方。 又陆续赶来十多个男孩,空地上人越聚越多,组成两只带替补的球队都绰绰有余。这种阵仗并不常见。脸熟的基本到齐,唯独缺少‘罗纳尔多’。他像座小山,立在任何一处平原都太过显眼。我看出人群分出两个阵营,以中学生为界,双方呈剑拔弩张之势,指指点点骂骂咧咧,妈妈奶奶祖宗在这个炎热的午后不得不随着子孙后辈一起出来挨晒。这还没完,阵仗越渐庞大,最后赶来十几个骑着自行车的男孩,腰上别武器。武器大多为教室里坐在屁股下面的椅子腿儿,据说当时每个班级里完好无损的椅子不超过10把。这种椅子腿儿一头带钉子,出手既见血,伤害性极大。 男孩各自归位,双方人数不相上下。 随着人数不断增加,这件事的性质渐渐发生变化。因为人多就不免有相互认识熟悉的,虽然不在同一阵营,但隔着中间‘界限’,双方竟然聊起天来。‘你英语作业写完没,晚上借我抄抄’‘这不大龙吗,拳皇97八神怎么出必杀’‘一会儿打完跟我走,我哥最近总找你,想和你下上一盘’。 紧张的气氛正在消散,事态正向着多人聚会发展。文哥有些急,他走来走去,不断向远处张望,他的头上已经渗出汗水,但无心擦拭。那个跑去找张涛的孩子还未归来,他不是猎狗,是一只迷途羔羊,消失于1998年的夏天。黄毛把裤筒卷的更高,小腿上的毛被太阳灼烧的火热,一根根无精打采的垂着头像被收割后的苞米杆子。他眯起眼,左手挡住太阳,只能怪自己来早了。他多想离开此处,吃上一根冰棍儿蹲在树下吹牛扯淡再不去游戏厅里对着摇头晃脑的破电风扇消耗掉整个下午。 正在这时,一辆载人自行车向聚集着好几十人的空地驶来,速度平稳,骑车人不慌不忙。文哥大喜,他睁大眼睛,用满是汗水的手抚过同样布满汗水的鼻尖儿。 大喊一声,涛哥! 张涛停下车,单脚点地。那是一台黑色山地车,轮子很粗。我爸有一台改装款,车前装了一个凤凰牌自行车的车筐。车筐里常常装菜放油盐酱醋,后座儿载我,但我已经好久没坐他的车了。张涛十六七岁年纪,眼睛细长,穿一件白色跨栏背心儿,高高瘦瘦。下身卡其色长裤,腰上别BP机,屏幕很大,汉显,足以让同龄少年投来羡慕的目光。人群自动退让开出一个豁口,张涛走进人群时和对面阵营里的人频频点头。 壮实的国字脸向前两步,他成为中心,放开嗓门儿,你他妈怎么才来。张涛说现在才1点55,我还早来了5分钟呢。国字脸板起脸,那张脸更方了,像美术课上老师逼迫我们画的正方体石膏模型。行,张涛是吧,你打我小弟,这事儿怎么算。张涛嘿嘿笑着,满脸嘲讽,你让他自己说,二打一,他们两个中学生欺负一个二年级小学生,抢人家饭钱,还把人家文具盒顺走了。国字脸看向黄毛,黄毛死鸭子嘴硬咬定我反正挨打了,不提前因后果。张涛说你除了抢钱买币子为啥还拿人家文具盒,那是小孩生日礼物。黄毛低头不语,国字脸性子急,你快说啊,到底拿没拿,妈的。他顺手把烟扔在地上,一脚踩灭。黄毛声音降下来,吞吞吐吐,气势随之减灭,看着好玩。。。拿了,给我弟用,玩玩就还回去。国字脸叹口气,又问,你们两个打一个小孩?黄毛说也不是打,闹着玩,推几下。国字脸瞪起眼,他的脸已经不能再方,猛推黄毛一把,又照着屁股来上一脚。他妈的,该打,把我脸丟尽了。黄毛头低下去,满脸委屈,他先前已经挨了张涛几拳,本想搬来救兵报仇,可救兵反倒又给他踹上一脚。张涛说文具盒玩完赶快还人家,小孩急的直哭。国字脸头摇的像拨楞鼓,眼睛瞪的如牛卵子,恨铁不成钢的看着自己的黄毛小弟。 这件事就算完了,战争的火苗被三言两语熄灭。如果人人都能讲道理,就不会有那么多关于世界第一次大战第二次大战的电影关于第三次世界大战的寓言。于是,孩子们三三俩俩组成小团体,有些回家,有些摸出兜儿里的钱欢快的向游戏厅走去,有些留在原地叙旧。 而罗纳尔多就是在这时赶来的,他手持球棒,摆出大杀四方的姿态奔向文哥和张涛。那根金属球棒在阳光下肆意挥舞虎虎生风。张涛瞪他一眼,不再理睬。这已经是第五次,每次打架罗纳尔多都是最后到场。他到的时间十分精巧,掐准战争结束后的瞬间,往往是自己这方胜利之时,从某个角落突然杀出,庞大的身躯带动崭新的球棒哇哇大叫。只有一次,他出场早了,架还没打完,他瞪大眼睛灰溜溜提着棒子又跑回十分隐秘的楼道。小山练就了惊人的奔跑速度,令愚公汗颜。 在回忆和叙述这件事时我显然隐藏起一个重要细节。张涛的山地自行车后座儿上载着一个女孩,十六七岁的样子。她先一步下车,轻快的从还在向前滑行的自行车上跳下,像只不知世界凶险的野生动物。茂盛黑发随意披散开来,肆意蔓延努力像肩膀处生长,汗水浸湿的刘海被阳光映照的明亮耀眼。上身穿一件宽大T恤,腰间打一小节。下身牛仔裤,紧紧贴合,膝盖处洗得发白,露出半寸小腿。长大后我才知晓夏天的紧身牛仔裤最能勾勒出女孩子的线条,像文艺片导演用长镜头色而不淫的把年轻女孩的屁股腰肢小腿生动描述。半寸小腿连接脚踝,脚踝上凸起的骨节明亮刺眼。脚上趿拉着一双黑色人字拖,中间塑料圆柱把大脚趾和其余四根有条不紊的分开。张涛走进人群,她跟在身后,目光正对白色跨栏背心和男孩背上高高隆起的肩胛骨。脚下尘土飞扬,漂浮在阳光中的灰尘无意冒犯到那双白皙的双脚时会不会心生惭愧。女孩的手也同样白皙,手背上青青的血管绽放出微微的蓝色光芒。 待人群散时,她扑向张涛,收起野生动物的莽撞。他们不顾炎热紧紧拥抱,庆祝刚刚不动一枪一炮取得的完美胜利。 张涛留在原地和几个男孩说笑,她走来,从我身边经过。 未完待续 西米
4月1号起《姐姐情人》正式在豆瓣阅读连载,感谢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