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我第一次从对话中感受到北方的寒冷
我生活在一个不常下雪的南方,半夜约了一个远在北方念书的朋友来巷尾的清吧小酌几杯。再次看到他厚重镜片下瘦削的脸,已经是三、四年后。我很擅长通过自嘲、调侃来拉近人与人世间的距离,我学着他在微信对话框冷漠的语气半开玩笑地说出来,顺带拍拍他的肩膀。他尴尬地笑了笑,为自己作着解释。一来二去,也就熟络了起来。酒过三盏,话匣子也打开不少。我们开始互相控诉恋情的种种苦水,以及深深吸引我们的病态的依恋。我突然用普通话,像高中读课文那样,一字一句说着:“我好喜欢两个有缺陷的灵魂互相依存。”这句读起来有明显语病的话。他双眼迸射出短暂的光芒,瞳孔无形地放大,喃喃自语着。顷刻,半倚在真皮沙发上。他端起自由古巴小泯了一口,虽然那酒味道和可乐加洗洁精差不多。
你知道吗?沈阳那个地方真的你想不到的冷!他手舞足蹈的跟我列举了很多沈阳寒冷的例子,戏文出身的他用言语描述出来的场景极具画面感。碰巧我们坐在门口,我总觉得有冷风贯穿里外,不由得拉紧了衣领。接近凌晨,我躺在卧室的硬板床上,总是会想起他与我回忆的那两段往事。一段是他刚失恋那会,一个人蹲在冰河上,他眼前有一块巨大的石头裹了厚厚的一层冰。无数委屈、纠葛、后悔的情绪涌上心头,他不想在这个冰冷蛮荒之地继续喘息下去,他想逃离,就像无数次脑子里幻想出来的逃离路线那样。他死死地盯着眼前的石块,继续幻想着,他拿起它狠狠砸向冰冻的河面,一开始是一阵“哐”的巨响声,随机而来的是巨石敲击后的湖面顺着石头投射下的阴影向四周延伸出细小的裂缝,就像一棵树慢慢长出的枝桠,最后越来越缠绕曲折,片刻间发出撕裂破碎的声音。像打碎了的镜子,暗涌的湖水没有屏障的束缚后疯狂的来回撞击着,甚至溢出来,侵蚀着其余部分表层的冰块。这明明就是一场革命嘛!我心里想着,也随着他脑补这样的画面。可他却话锋一转,面露苦涩。当他拿起石头用尽了全身力气向下砸去时,的确“哐”的一声,回响在这片空地上。可是石头就像给湖面挠了挠痒似的,下去的瞬间被湖面结实的反弹起来并向前滑行了几米,他冷笑起来。
我缩在被子里,想了想自己生命中为数不多的几次,试图斗争的场面,最终也是一无所获。也是失恋,我一个人坐公车。在一个大转弯的路口,另一辆公车和我乘坐的这辆同一体积同一速度,相反的驶来,最近的时候只有几厘米的距离。我靠着大开的窗户,有片刻想要跳下去的想法,也许两车之间的细缝够我挤进去。耳机里狂躁的鼓点,二两拨千金的贝斯,像是一个个击掌的观众,我享受着片刻幻想的高潮。睁眼时,公车已经驶进了下一个路口。
“你现在能理解,为什么那个地方那么小那么脏,我还是每天都过去了吧。”我点了点头。对我来说这是今晚最大的收获,作为文字创造者,我有着对于有趣题材的敏锐。那是他失恋期过渡的日常,他有着一帮玩地下乐队的朋友,四个人。大家租住在一个18平的小房子,两个房间,一个客厅一个厕所。大家在客厅打通铺,地上堆满了空的易拉罐,外卖餐盒,穿过的衣服臭袜子,以及数不清的纸团。我自己脑补了几只苍蝇绕着房梁飞来飞去,转念一想,那么冷的天气连苍蝇都无处生存吧。他听乐队的朋友说这房子一个季度的租金一千块不到吃惊不已,又听说这里原来是一间凶宅。处于爱与痛边缘的他,自然没心情考虑除了自己本身情绪之外的事。一次,他和朋友们喝的酩酊大醉,上厕所时被头顶的晾衣架撞到。抬头一看是老年妇女的内裤,平角的边缘有蕾丝花边。他被吓到连忙跳起来冲到客厅,凶宅的故事,也就此得知。这个房子本来租住的是一个空巢老人。他说到这,看着我瞪大了眼睛十分吃惊的样子,便安抚着说,这事儿在东北还是蛮普遍的。老人的子女都在南方生活,并且有着不错的工作,可老人不愿离开家乡就一直居住在老房子了,前不久被邻居发现已经去世好几天了。老子的子女处理完后事,便把房子挂在中介上佛系出租,所以价格才这么便宜。现在想来这件事实在是神乎的不行,当时作为唯一听众的我却笃信不疑。他惊恐的质问着乐队的朋友,老人都去世了怎么还不把她的东西处理掉。乐队的朋友背对他,絮叨着:又不碍事儿。“又不碍事儿。”我喃喃的重复了一遍。
缩在被子里我的,打了个喷嚏,冬与春的交替间,温差变化大的出奇。我打开空调,听着换气的声音,回味着那句话。轻薄的窗帘透出黎明赤白的微光,估摸着时间也是快天亮了。我毫无睡意,一直在回忆着他口中东北的寒冷。我生活在南方,在更南的城市上学,也听说过温度抑郁这个词。但无论是在骄阳下,还是冰雪里,对于自己,孤独感好像从未疏离过。甚至在海南旅游的时候,处在肆意刮起的台风天,也曾想过被椰子砸晕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