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方
她醒来,发现自己置身于一个多面体的空间中,但不知自己何时进入这里。
她扶着昏沉的脑袋直起身来,发现周围有许多戴着不知名设备摇头晃脑走来走去的人,她小心地站起身,避免被人踩到。一个设备从天花板扔下,刚好落在她手中。她困惑地看向周围,也有这零星和她一样才拿到设备的人,但大多都戴上设备熟练地操作起来。
她走向另一个和她相似处境的人的附近,两人刚四目相对,用目光交流了一下彼此的困惑,头顶便亮起来红灯,发出刺耳的噪声。身边摇头晃脑的人丝毫没有受到噪音影响,继续走着,于是慌乱的两人反应了一会儿,也都戴上了设备,噪声一下子听不见了。
戴上后视线所见之物很简洁,面前的界面上只有几个应用,虽然没有额外的指引,但她很快熟悉了操作规则——接打电话,查找内容,给予解答。这样站了一会,她觉得身体酸痛,于是找个角落坐了下来。
不一会,墙壁微微震动,原本在角落靠着墙壁的她警觉地跳到了一旁取下设备观察。房间内有人也感应到了震动,取下设备活动着身体,似乎在做着热身运动;也有人在空中操作界面的手速突然加快,说话语速也快了许多;还有人戴着设备不只在查找着什么。还有数名没有察觉这一切的人,还在重复着他们的行动轨迹。
突然,墙壁剧烈地摇动起来,紧接着,整个房间都在运动。房间内顿时陷入了混乱。她看到反应过来的人们跑向房间的不同面,有的是领头人,有的只是茫然地跟着跑;有些跑到房间的一面继续往前冲却撞破了头,有的扶着墙反复试探,未果就尝试走向另一面墙,但被原本走向那面墙的人挤在后面;有少数人第一次就突破了自己选择的墙,消失在这个空间内;有些没反应过来的人被房间的剧烈运动甩到墙上,有的撞的半死,也有的被甩得穿过了墙。她看着房间内的人踩人、人挤人的景象,慌张了起来,身后的人挤着她,她离某一面墙越来越近。眼看就要撞上了,她不由闭上了眼,但下一秒,她穿到了墙壁那边,是一个新的多面体空间。
新的空间,更少的人,相似的设备,更复杂的界面和功能,不同的是,这个空间的人之间有相互交流,但大多用着她不熟悉的术语。她好奇地凑到跟前听取各种对话,他们注意到她,对她露出礼貌而矜持的微笑,她也学着回以相似的微笑。组织起听来的只言片语,加上摸索,她逐渐学会了操作新的系统。她还观察到人们做着工作之外的事情,探索功能之外的知识、锻炼体能、还有短暂的睡眠......
不久,空间又随着震动而开始运动。这一次,空间中的人们显得更有秩序了,他们排成几队,站在空间的不同墙壁前。她略加思索,跟在了和最多人交流沟通、花很多时间探索工作之外新功能、看上去也最自信的领队身后,跟着在某一个特定时刻穿过了墙壁,到达了下一个人更少、工作更复杂、交谈更多的空间。
后来,她经历了很多不同的空间。在和人们的对话中得知空间“最中心”和“最外围”的存在。人们说,你要有好的“规划”,才能有好的“未来”。至于什么是好的“未来”,她不知道,她只知道几乎所有人都或多或少向往过“最中心”的空间,且几乎一致避免落到“最外围”的空间——人们理所当然地认为那里的人们做着“最没有价值”的工作。而找到最佳路径到达“最中心”的空间(这期间还要保证自己能适应所经历的不同空间的工作以及能在空间转移前获取下一个到达的空间所需要的技能)则被称为最优“规划”。在他人的描述中,她也向往起在“最中心”工作,不只是因为他人想象中那里的应有尽有、每天只用工作1小时、轻松愉悦,更重要的是,那里据说能看到这些多面体空间之外的世界,她对这些空间之外的世界充满着好奇。
我要去“最中心”,她下定了这样的决心,然后省略一系列我们无法省略的与努力、勤奋加运气及其他因素相关的艰难险阻的过程之后,她到达了“最中心”。
她看到了极少数在那里工作的“幸运儿”们,已经熟悉“社交”之道的她和这些人开始初次见面的闲聊。她带着标准微笑问:“你们的工作体验如何?”,他们会以更自然的标准微笑回答:“Very challenging, very creative. I only sleep 4 hours a day, but I feel very excited everyday!”
她也如愿看到了外面的世界:在“最中心”房间一面墙上的公共操作界面上随时都能看到,只不过屏幕上很大一部分画面都被许多多面体组合在一起的巨大多面体占据。其他人说,那是其他的魔方。在屏幕剩下的空间里,她看到了自己从未见过的景象:一个平面被大片的沙子或植被或水源覆盖,平面上有各种形状的活动着的生物,平面稍远处有绵延的铺满植被的凸起,凸起后有缓缓落下的一个极其耀眼的圆轮,她看到它就有温暖的感觉。她少有地兴奋地指着屏幕上的景象问身旁的人:“这是什么?”身旁的人有些惊讶于她对此的兴奋,回答道:“那是资源。”
在“最中心”待了一段时间,她逐渐熟悉这里的工作:调配、获取、利用各种“资源”,无论是从魔方内部、别的魔方那儿还是那个令她时不时看一眼的“空间“那里。”最中心“的生活并不如她想象的那样轻松愉悦,她喜欢挑战,但工作量有时还是让她喘不过气,这里的人更为自然的标准微笑相比起最初几个空间中矜持而不自然的笑容也更让她琢磨不透。有时她会在忙碌的间隙,脑海中突然冒出一个念头:“Then, what's next?” 偶然的,她在和他人沟通时这个问题不小心脱口而出。他们愣住了,然后露出了和以往一贯的笑容说道:“It'll never end.”
"最中心"不可能一直是“最中心”,“最中心”的人也不可能一直是“最中心”的人。每个人都在努力着,为了不被这个一直在疯狂转动移位的魔方甩到“更外围”。但什么是“中心”?什么是“外围”?我们此时此刻生活着的地方是这样一个个标准的多面体空间,谁知道自己目前所在的位置是“中心”还是“外围”?谁又知道在下一次转动之后自己被推到或自己的free will选择的地方是更“中心”还是更“外围”?说到底为什么会有“中心”和“外围”的定义?或者说为什么“中心”就好,“外围”就坏?
这一系列问题,当然是她一时半会也想不到的。她一路找着最优的“规划”,来到最好的“未来”,她没有看见因为喜欢当下而乐于留在原地的人,她没有试过不笑着和人谈谈“规划”和“未来”之外的话题,她......但现在“未来”就是“现在”。
她走向公共操作界面所在的那面墙,看着界面角落那令她感到温暖的圆轮和布满植被的那个平面。她继续向前走,朝着那面墙上的那个地方,身旁相熟的人笑着望着她,半开玩笑着说:“That will be a 'dead end'”. 她闭上眼,继续向前,睁开眼,整个魔方都在她身后。
她落在了一片沙漠上,大大小小的魔方在或近或远的地方,有的在极速转动,有的缓缓转移位置,有的荒凉如一座死城。她继续往前走,望着那发光的圆轮,太阳。面前有很多很多山,有的她爬过,有的她绕过。她走向遥远的绿洲,她还将走向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