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航班降落厨房｜三明治
全球疫情为国际航空业带来了仍未结束的打击，而这也似乎成了枪枪的人生转折点。她决定从外航离职，在柬埔寨金边的一家日料店实习打工。从刚开始的被拒绝加入，到后来被整个团队接纳，她把每一个细节用笔记记下，在每日书里复习。终于在有效工作日的第17日，她获得了成为正式员工的机会。在厨房工作不是件浪漫轻松的事，但枪枪已经和厨房坠入爱河。
文｜枪枪
编辑｜若冰
在厨房工作不是件浪漫轻松的事。
来到厨房的第五天，缺少睡眠，记大量的笔记，肌肉酸痛，需要时刻集中注意力。在自己家里，我也只算得上会做饭，但在一间专业的厨房里，此刻我更像是一名实习生，更不知需要花上多久时间，才能正常专业的出品一道合格的菜。
空姐的合同还有半年到期，疫情之下航空业想要回暖需要一些年头。我推掉了大量的航班任务，几个月前有了自愿申请休假的打算，疫情之下回归实现转型是顺理成章的事，但我没有选择回到家乡成都，仍主动滞留在海外。
这半年是我给自己的一个实习期。我去了一直想去的后厨，去观察怎么处理食材做料理。我每天画画跳舞，去珍惜和创造自己的表达力。我在周末做家教、找力所能及的网络兼职做。只要能够参与，我乐此不疲。
你不会是名好厨师
后厨的潘师傅如是说：“因为你不爱吃。”
我抬头对他笑着，也没有反驳，我几乎不在店里吃员工餐。中午11点半，下午5点半，是员工们吃饭的时间。我总是踩点到店，然后去阁楼换制服，如果下楼后，大家还吃着，我会悄悄地闪进厨房，看会笔记，记会工具和食材的摆放位置。
因为常年跳舞，对于身型和体态的维持已是日常，想呈现的就是轻盈和自持的样子。低碳生酮戒糖很多饮食相关的理念，都经过了多年摸索和学习，最终慢慢形成适合自己的饮食体系，然后自洽。
可我不爱吃吗？不是的。我也爱吃爱探店，对于料理，好多欲望，只是“食物吃进去的快感和满足”和“做出让人幸福又不是很有负担的料理”，这两者，我觉得后者更贴近我想表达的。
毕业后在国外教书的那一年，雷打不动给室友们做饭，每天五点半起床，要准备我们四个人的早午饭，午餐放进便当盒带去各自的学校中午加热，早饭做好后，六点半到七点准备叫大家起床。大学的学姐怀孕待产，家人们因为一些原因不能常伴左右。“你觉得我来长沙陪你几个月好吗？”那段时间我正好在准备新加坡航空的面试，状态也相对自由，于是不紧不慢地问出声来。
“可以吗？如果你会来当然太好了，客房有点小没关系吗？”学姐惊喜又怀疑。
“怎么都能容纳得了一个小小的我吧。”于是我第二天飞到长沙，住在那间足够大的客房，陪着学姐，给她做了七个月的孕妇餐，直到孩子降世，第二天我又回到了成都。
所以那颗种子是多久就深藏于心呢？很多很多的时刻：喜欢给可爱的身边够得到的朋友做饭，记住别人的偏好；自己虽然吃的不多但从不挑食，吃饭速度不快，和尽量不在吃饭时看手机。
阿禾哥神神秘秘地说：“等会我要教你做盐酥鸡。”我惊呼：“台湾人做的台湾盐酥鸡！”虽然知道这是迟早会学到的料理，但惊喜的表情还是给得特别够。
阿禾哥一阵满足，“不过要等再晚一点，等肚子饿多一点，才算是深夜的美味夜宵啊！”
天知道为了之后那一口盐酥鸡我在跑步机上飞驰了多久，但为了能做出合格的盐酥鸡，我觉得应该，多吃几口也算合情合理。自洽太久，该有缺口。
元宵节外婆的汤圆与消失的食谱
在厨房站那么久，学会闭嘴以及提问题，没能正确执行主厨指令的沮丧，等等等等。
上面这些是考验吗？都不是。“赶快去买一个量杯。”这个才是。
“些许”，“适量”，“半勺”。我本是这些词汇的拥簇者。奶奶不识字，做了一辈子的饭，味道却从没逃离过美味之外，她每一次做的梅菜扣肉都好吃。所以我之前觉得，做饭是经验的集合，是每一次自如表达的美感，不一定需要定式和标准。
而所有跟她有关的食谱全都消失了。去年12月的元宵节，她默默地离开了，我鞭长莫及。为了身材，我已经整整十年没有吃热量过高的食物了，但元宵节的夜里，我吃完了整整8颗汤圆，以最稚嫩的孩童方式告别了奶奶，想象吃完她的手工汤圆，然后抬起头说一句，好好吃啊。清除了心里的垃圾，我踏进后厨，去了想象中的世界。
把头低下来伏案备菜洗碗。消除了不用食谱的偏见，忘记了中餐写意般地挥盐洒酱。密密麻麻的笔记，精确到盎司、千克、毫升。阿禾哥说，食谱是为了保证让你每一次出品的料理都保持同一水准的方法，很偷懒，却很实用，厨房都是这样的。
这是这个世界的规则和玩法，把那个执着又顽固的自己抛开吧，最重要的食谱已永远离开，但眼下有更多的食谱需要去花时间记录，对吗？
一枚手卷寿司的重生与惜物
冰箱还没修好，里面的很多食材以不同形式存活了下来：有些被送往冷冻温度在50以下的冰箱用于热食料理；有些被放进了大胃王阿禾哥的嘴里；还有一些以日本江户时代前的储存方式呈现出来。
原物是一大块颜色弱掉的金枪鱼，潘师傅用昆布泡满酱油，然后覆盖在切好的长条状金枪鱼上，一层昆布、一层鱼，最后一层用纸盖住，旨在不要接触空气。日本最后一个封建武家时代前的储存方式就是如此，因为没有冰箱，这个古老方法传统又实用。这么放置一天后，今晚的料理中就取用了一条条重生的金枪鱼条。它们被做成了手握寿司。变深的鱼条在案板上被炙烤一番，有了焦脆和烟熏的氛围后，先照常躺在一团冷饭上，盖几朵海胆上去，挤上一点酱，最后点上紫苏花穗。
阿禾哥呆呆地看完潘师傅的猛虎操作后说道，“这就不会不好吃嘛，你把所有好吃的元素都结合在一起了。”鱼肉本身松嫩的特质消失了，仿佛变身为一坨肥美的牛肉，还带着丰富的油脂味，炙烤后显得更加香脆。
我们在后厨切坏的食材，阿禾哥都会准备好保鲜袋，当积累到一定量后都会拿去熬汤或者以其他的形式呈现。惜物，是我在这里学到的又一个很可贵的品质。一名专业有经验的厨师知道怎么物尽其用，让食材在有限的时长里闪烁自身的价值。
最后，这枚新鲜出炉的手握寿司被送往了包间。
雨天的腌萝卜
今天是最近难得的大雨，应该是一种好兆头。对于我来说，确实如此。阿禾哥的帮厨在尾牙赢得一张带薪休假的彩券，也不过两天的时间，今天就匆匆使用了。我立马被推到了靠近烤炉旁的位置，要知道之前，我只能站在侧边，一边捡着可以做的活，一边默默的抄笔记。我知道他们还在用时间来看清和考验我。
以前在酒店工作，训练新人最爱挑有大型宴会的时候，不管你水平怎么样，直接把你扔到会场里去，不管你记不记得住，让你直接犯错，得到锻炼，下次你就记住了。
晚上是我固定去的时间，中午不是。但只要有需要我学习的地方，潘师傅就会提前告诉我，“诶，明天中午来一下，腌萝卜。”
我身边这两位台湾人都把白萝卜叫做白K。1kg的白K，1500cc的醋，270g的糖，18g的盐，以及上庄梅粉，这是台湾的品牌，不过任意梅子粉都是可以的。把醋、糖、盐汇合，在小火中搅拌均匀，我搅了十分钟，店里就开饭了。这个时候把它静置，然后倒入梅粉，接着放入超市买的新鲜柚子皮。如果你想尝试其他的风味，也可以是橙子皮、柠檬皮…不过，一定要处理干净，烫过煮过。这个时候，液体部分就集合完毕。
削好皮的白K切片，放入汇合的汁水里，紫苏叶洗干净后切成丝状，统统放进去，混合。这个时候就是等待，等待白K出水的过程。白K分泌出来的水渐渐变多，水位升高，用木棍温柔地搅动。最后，直到水能把白K全部淹没，就可以合盖了。
放入冰箱冷藏3或者4天就可以供客人食用了，在不沾水的情况下，潘师傅储存了整整半年的时间。
与厨房坠入爱河
我肯定与厨房坠入爱河了。
日料店一直用黑板写菜单，一面是午餐定食的介绍，另一面是晚餐的怀石料理。之前的介绍规规矩矩，常常路过时就想着，我要重新画一些东西在上面，然后定期更新，像是给恋人买衣服，想着哪一件更能展现ta的气质。
最近的工作和饮食控制让我有些元气不足，于是，请了晚上的假去看了场电影。杨德昌说自电影诞生以来，这多出的两三个小时足以让人的寿命也跟着延长两三倍。这是我信服多年的话，但今天的这场电影让我觉得抽离的不自在，跟厨房分开的日子，本该在厨房忙忙碌碌的时候，我却坐在电影院吹冷气等笑点。
一种背叛感油然而生，这两三个小时我只觉得心神不宁。爱上了，这还没爱上吗？
这不是入戏，这不是为了扮演我在厨房里的角色，而是我真的找到了一位亲密的可以去爱的人。
昨天是有效工作日的第17天，因为疫情复发，店里一个客人都没有。我似乎下定某种决心，也觉得正是时候，倚在吧台，看着潘师傅。“潘师傅，下个月，我可以中午也来上班吗？这半个月我慢慢地熟悉和了解到店里的运作和料理的出品，我觉得我能贡献更多的价值和能量。”
“枪枪，我正打算跟你说这件事，下午我刚跟大老板通完电话。”潘师傅迅速接过了我的话。“我们想正式邀请你成为全职员工，不再是只有晚上的时间，不再是实习的身份，我们也会给你发工资，可能不会太多，但作为合理报酬，是对你工作能力的肯定。”
我简直太惊喜和意外了，一直想迎接的就是这样的时刻，想让他们看到我言行一致的表现，想让他们打破以为我随便来玩玩的心态。但我又深知万事万物皆有定时，不可着急和激进，击败固有偏见是需要时间的，我只能做好手头上的每件事，想着每天能够更精进一些，才能让他们真正地去拥抱我。
成为全职员工之后的时间不会轻松，压力会随之而来。我会似海绵，似筛子，一边需要汲取，一边反复下坠。但是，我说：“潘师傅，我在这里的每一天都很开心，今天特别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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