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看电影·午夜场》
查看话题 >迟到的怀念:与《看电影·午夜场》
我总是愿意虚掷大量的时间,去怀念旧日子。人、事和见证物,翻出来的,都亲切。
最早接触电影杂志,是在妈妈学校的期刊阅览室。那里有《大众电影》和《环球银幕》,《看电影》创刊晚一些,当时还没有。十岁上下的年纪,自然还谈不上什么对电影的爱好,翻电影杂志不过是冲着有图好看。后来大一点,竟产生了“读杂志是碎片化阅读,不成系统”的懵懂想法,只喜好去啃那些了不起的名著,完全不读杂志。
注意到《看电影》已经是读高中的时候了。那时杂志风行,学校附近有不少书报亭,还有一间以2-7元不等专售旧杂志的无名书店。无名不是不记得,而是真的没有店招。第一次买,是06年的19期,封面是《满城尽带黄金甲》,或许是颜色艳丽,觉得好看,就取了份。一读之下,对电影和电影杂志的想象为之一新,在我眼前的那本杂志,版面非常精美,图片、文字、标题的搭配考究,除了对即将上映电影的探班介绍、影人访谈等,还有很多对我那时还不熟悉的经典与冷门电影的回顾,算是打开了一个世界。自此买《看电影》成了我生活中的一大乐事。大多数时候,我去那间无名书店买旧的,偶尔在书报亭看到实在喜欢的主题,就买一期新刊。每次考完试,必会买一册《看电影》,一大瓶可乐,几包薯片,犒劳自己。那些夜晚的快乐,少年时代的快乐,简单直接,隔这么久去想,仍然充实强烈,只是不可复得。
现在想想看,那时《看电影》的销售,可能是有些尴尬的。旧书店总有大量的《看电影》,说明新刊很可能卖不出,会积压下来。但一进入旧书店,《看电影》又摆在最显眼的位置,卖的最好。
《午夜场》是《看电影》的月末副刊,最初我买的《午夜场》全都来自旧书店,新刊不碰《午夜场》。一是《午夜场》售价比正刊贵,以06年来说,正刊是10块,午夜场则是15。15对我不是小数目,五块都不是。何况那时我也还读不明白贵五块的理由。再有,当时《看电影》正刊有一个【情爱参考】栏目,每期介绍一部情色电影,图片活色生香,文字也让人想入非非,看得青春期小男生屏息咋舌。没有【情爱参考】的《午夜场》,如何能得我青目呢。

那时还很喜欢每期《看电影》附赠的DVD碟报。碟报里会对各区碟片的发行情况、内容中花絮、音轨等做详尽的介绍与测评,很刺激买碟欲望。碟买得多些,看电影就也得抓紧。于是,一面顺着正刊挖掘想看的片目,另一面对着碟报按图索骥搜求碟片。但能上碟报的碟片,往往不是廉价的D5,而是各种收录了大量花絮、删减片段与评论音轨的收藏版D9,对一个还要向爸妈要生活费的高中生而言都不易得,只好看着碟报望梅止渴。心里想有一天自己工作了,总要把自己想要的碟片全都收进来。谁知没等我上大学,DVD的时代已然过去了。
大学离家读书,已不再买碟,不需要看碟报。看片多一些之后,也更希望获得一些系统性的知识,这时才觉出看起来更文艺更硬核的午夜场的价值。于是,大学时期买看电影,都是挑午夜场买。但那时的精力与兴趣,已全在读文学书,没多少时间花功夫到电影上,买午夜场也是偶一为之,不再上心。
最后一次买新刊午夜场,是16年的9月号“八十年代恐怖电影”专题。上班以后的事了。新媒体的时代已然降临,杂志成了不合时宜之物。豆瓣电影和公众号早已取代了曾经《看电影》和午夜场在人们生活中起的作用,甚至电影都无须完整观看,可以通过x分钟看电影速读。在信息的及时性和媒介的娱乐性上都属于上一个时代的《看电影》或其他杂志,终究是要告别的。

但我却分明觉得,新媒体以其及时快速便利的优势,或许能替代《看电影》正刊的作用,却无法添补《午夜场》留下的那块空间。我们阅读了更多读后感式的长评与抖机灵式的短评,却很难看到那种有纵深有视野,在剧照之外,还包含更多资料图片,做系统性整理,又以杂志那种充满美学冲击力的形式呈现的专题文章了。《看电影》是杂志,而专题性更强的《午夜场》则更像书籍,它分明就是后来的Mook。本以为,首先消亡的会是《看电影》正刊,《午夜场》会留下来。结局却好似一个意味深长的逆转。
庸碌的生活使人迟钝。18年1月《午夜场》停刊,听闻了消息,心里不是味儿,但也没什么话想讲。没有在《看电影》撰稿或工作的经历,始终只是名普通读者,一点个人感兴,讲或不讲都没什么大的意思。但当我从疲惫的生活中偷得余裕,可以喘口气,再认真看一两年电影时,我对消逝的午夜场思念无比。于是我做了一个Excel表,一本本收集了起来。找寻的过程,也唤起了不少电影记忆。现在虽然收齐了,却也清楚知道,自己没精力一期期读完的。不过,走马观花,在喜爱的地方停留,也是杂志的本格读法吧。156期的规模,天地还是很辽阔的,单开了一个相册(https://www.douban.com/photos/album/1882950513/ ,施工中),从2017年终刊号开始倒序陆续更新午夜场每期的封面和目录,于自己是一个摩挲翻阅的见证,于曾读过午夜场任何一期或感兴趣某个电影专题的朋友,也能成为一资料地图,查询起来,方便很多。

初读《午夜场》的时候,关注的重心总在评介的对象电影上,并不特别注重文字本身。再读的时候,发觉单看文字,《午夜场》上的许多文章也是耐读的。尤其早些年的文字,意气风发,充满了真挚纯粹的热爱与梦想。不似现在新媒体,多得是市侩软文、躁戾吐槽,或暮色深沉的叹息。当然,有如此感受也许带着我个人的怀旧滤镜。而人为什么怀旧呢。说到底,总不过是因为新日子的气象,并没多好,却把旧日子里美好珍贵的东西,全都带走了吧。
就如午夜这个时刻,新旧更迭,今昔交替,最是怀旧之时。
【引文两篇】
《看电影·午夜场》创刊号 2005年1月刊 卷首语
上道
文/雪风
1969年的一天,丹尼斯·露珀与彼得·方达决定拍一部电影。这时,丹尼斯·露珀拍烂片已经很久了,而彼得·方达仍然淹没在他父亲的巨大光环下。这部电影最终定名为《逍遥骑士》,除去后期被赋予的各种社会意义,其实它的动机很简单:两个不得志的男人渴望改变,希望在这个世上能够留点真正属于自己的东西。于是丹尼斯·露珀在现场神经兮兮,叫嚷“这是我的电影”,两个小时就变得可以理解了,因为这是他摆脱现实的最大一次赌注。
在路上,说到底,是对平庸生活的一次反抗。
1977年,杨德昌30岁生日的那天,迷茫突然来袭。在此之前,他顺利地读完大学、电脑硕士;又考到南加州大学电影系,然后在一年后退学,他对同学方育平说:加大好莱坞气息太重了,而他们教的技术,我早就懂了;他跑到华盛顿大学给美国海军做电脑研发。当时,他觉得自己还很年轻,前面的路还太长。
可是在他30岁那天,他突然非常沮丧,从那天开始他才真正想自己到底要做些什么。后来他的偶像赫尔佐格在西雅图说了一句对他意义深远的话:我的第一部电影是用我做铁匠时存的钱拍的。随后杨德昌自己买了一些器材回来,1982年,他和陶德辰、柯一正合拍的《光阴的故事》成了台湾新电影的先声。
真正改变人的一生的,往往是莫名的虚无。
许巍唱:“怎能让这不停燃烧的心,就这样耗尽消失在平庸里”,他说出了我们的心声。正是基于对平庸对虚无的恐惧,才有一个个背起行囊远走他乡的年轻人;才会有公路片中一个个把自己放逐到荒野的主人公;才会有周星驰电影里那些卑微可笑的小人物,而我们却为之边笑边哭。
我们爱电影的原因,就在于它让我们找到一个替代物。在光影交错之间,我们情愿相信自己就是主人公,和他们一起受难,和他们一起欢笑,和他们一起体验一种超脱于现实的生活。我们情愿相信,是因为现实更苛刻。掌管命运钥匙的,是一位喜怒无常的天神。
所以1986年的某天晚上,吴宇森和他的夫人牛春龙看着影院午夜场里沸腾的观众,忍不住泪流满面。《英雄本色》,四年,这是他被新艺城流放台湾地区四年后,回港拍摄的第一部电影。他明白,自从1974年开始在电影圈闯荡这么多年,他现在才真正走在电影的大道上。上道的感觉是美妙的,值得男人用眼泪去享受。
《看电影·午夜场》的编辑们现在和吴宇森同样紧张。因为午夜场是铁杆影迷最扎堆的电影场次,代表着影迷对一部电影最为苛刻,也是最为准确的评判,同时也代表着更为精细的胃口。所以让你每月再次破费,已经是我们的一大课题。而如果这本新生的《看电影·午夜场》送到你的手上时,你能够说一句:他们上道了。那就是一种赏赐。

《看电影·午夜场》停刊号 2017年12月刊 卷首语
我们一直在
阿郎
2005年,《午夜场》第一期的时候,是想找到一个更为宽广的地方,做我们想做的专题。在这个简单愿望的驱使下,我们用13年的时间,用156期的篇幅,寻找一种更为自由的表达。我们撞见了无数正在发生的电影现象,我们率先发现了“极客电影”的秘密。我们揭示了电影“魔幻现实主义”的走向。当世界杯灰暗蒙蔽的时候,我们知道和口红效应一样,“电影疗法”的拯救机制开始启动了。
我们再《午夜场》里纪念电影巨人。对电影史的创造者,我们总是想接近一点,再接近一点。我们抑制不住地回忆“莱昂内往事”,我们无法不注目于特吕弗、安东尼奥尼、比利·怀尔德、克里斯托弗·诺兰。我们总是想回到电影上映之初,看看当年发生了什么,《飘》是怎么成为《乱世佳人》的。《美国往事》这30年来,一直在蒙受着怎样视角的审核,抑或是“黑暗骑士”怎么在最短的时间内成为“永远的黑暗骑士”的。
我们也一次次起身察看,一部电影或者一个人群在时间的氧化下,会发生怎样微妙的变化。我们用将近100页的篇幅回顾了北京电影学院78级。我们也用最大的篇幅,去梳理导演的第一部电影和最后一部电影。在这些作品里,凝结着主创者的什么。这个什么在最初和最后,发生了怎样的变化。
我们总是在一年结束的时候,记得起身去察看,这一年发生的电影的人和事,我们试图用一种历史的角度,去记录和挖掘刚刚过去的一年。
“午夜场”这个名字,灵感来源于香港电影的午夜场放映。就时间概念而言,这也许是我的同事们加班时间点的基本线。午夜十一田中最为美妙的时刻,万籁俱静,时间交替,沉默如迷的万物直接、纯粹、更接近事物的本质。
在这样的时刻,我们选择和电影交谈。我们总是带着朴素的愿望,去触摸电影丝绸般的质感,我们也真的在某一个或者某几个时刻里,感受到了电影的体温。我也希望这种温度,可以回馈到我们的写作中。这是我们的盛宴,是我们因为职业和热爱而获得的额外的恩赐。
其实,早在2014年8月,做“漫威75周年”的时候,我们就知道,这世界变了。电影从一个有商品属性的文化作品,蜕变为一个有文化属性的商业作品。信息的传播逻辑在新的媒介出现之后扭曲变形,它们在一条看不到尽头的道路拔足狂奔。好像每一个人都在阅读,但文字已经变得没有想象中那么重要。我知道这是一个特定时间线内发生的骚动,人类阅读方式改变,但阅读的本质不会改变。那些电影历史的星空中,星辰闪烁,它们将永远照耀在我们曾混沌蒙昧的生命里。
我也知道,《黑客帝国》里那位嗓音低沉的先知,在宣告改变发生前说的那句话,“凡事只要有开始,就会有结束”,再一次在现实世界苏醒。等待我去告诉它,新的旅程即将开始,我已经准备好了行囊和镰刀。
天幕低垂,星空燃烧,在如麦田一样绚烂得逼人眼目的色彩里,我们选择和自己的理想站立在黄昏。理想不变,但我们想换一个方式去坚持。
电影无处不在,我们也一直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