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狸奥

不知道为什么最近胡里奥这个名字出现的很频繁,就想记录一些和胡里奥有关的微不足道的回忆。
第一次读胡里奥的时候是在高中。有一段时间同学间曾经流行过对拉美文学的追捧风气,那时我并不喜欢拉美文学给我带来的感受,潮湿的炎热的绵长的热带气候,过于长的人物名字,混乱的文学线索,这些都不是我喜欢的,其实我可能暗地里还对马尔克斯和博尔赫斯的拥簇表示过一种对逐大流行为常有的不屑。所以,我也不太清楚是当时在什么心情下读胡里奥的,只是记得有一天宿舍熄灯后,照例刷豆瓣时首页有一个短篇小说阅读小组推荐,点进去,大概在第四或者第五个帖子(不是很靠前让人忽略也绝对不会是翻了页让人感到麻烦的安全位置),看到一个很简短的标题《万火归一》。我很喜欢这个名字,到现在也还是很喜欢,感谢作者,也感谢译者。我一开始以为这是一位东亚作者写的小说,内容大概是关乎一些宗教领悟、玄学体验当然最后不免拔高到哲学思考,高中的时候非常喜欢飘渺的东西,不免在某种程度上导致了现在除去懒散一无所获的虚无态度。总之,点开之后发现完全不是这么回事,而且读了1/4大概也才大致厘清结构,这是我第一次读到这样一种小说构造,两条独立的故事线互相交织,明明表面上看上去毫不相关,但确实有一种隐隐纠葛的宿命感,好像人类的DNA双螺旋结构。我说不好,或许人类的故事大致总是相同,不同时间不同场合不同地点,所要发生的永远都是那样的几件事,如果把所有的修饰词删掉,只留下最简单的主谓宾,也许我们可以看到的只是一张白纸上不断重复的句子,好像偏执狂反反复复留下的发病的痕迹。现在印象里对这篇文章印象深刻的只有古代那一条线的背景,是古罗马时代,以及文章末的一句,我曾经用过它当过一段时间的签名:“我们出不去了,”她说,“他们在下面像野兽一样拥挤。”不知道为什么,读完这篇之后我印象最深的是这样一句话,不夸张的说,我高中面对人群时常在脑海里回想起这句。其实我并没有想到任何深刻的东西,只是单纯的想到这句,因为我感到无处可去,人群跟兽群又有什么两样呢,我要不就是被吞噬成为一员,要不就是锁在原地被火烧死。
第二次读胡里奥的时候是在本科。深夜的时候,我的对床在和男朋友争执不休,而我假装深刻的用iPad读一些难读的书,实际上常常走神。那个时候我又一次看到了《万火归一》这个名字,我想如果是一本短篇小说集子,我会看的轻松一点,而且除去《万火归一》,《南方高速》这个名字也给我带来一些关于文学的美好遐想。现在想起来,这本书带给我的是什么呢,什么也没有,只有一种对空间的感受,一种我自以为的对阈限的阐述,但,“能付之于口的都不值一提”。所以,很难说清楚这种感受的具体方面,它因何而起,为何而止,统统都不能描述,一种纯粹私人的体验,千言万语,犹如鸡肋,总而言之,一言难尽。但我能说出的,是这种感受带给我的一些过往回忆,我想起在一段密闭时间里遇到的限定的角色,到如今我也仍要说明,这个角色对我的意义非凡,但是时间已经改变了我,改变了我们,那时我会任性的说,我希望南方高速上的车流永远暂停,我希望能如此就把这样的感情恒久保鲜,它永远热烈,不是凡间的火焰;但现在,我已经承认,阈限和情感互相成全,它们无法摆脱任何一方单独成立,南方高速的车流不会永远暂停,但永远会有下一次堵车,它总在路上。独一无二不是伪命题,它只是需要前提条件。“天线上绑着的红十字小旗在疯狂地摇摆,车流以时速八十公里的速度朝着渐行渐增的灯火驶去,却没有人真正明白为什么要这样匆忙,为什么要在夜间公路上置身于陌生的车辆之中,彼此间一无所知,所有人都直直地目视前方,唯有前方。”有天我做了一个梦,我梦见我们都身处一个巨大的玻璃箱子中,我隔着透明的玻璃,看到你向别处走去,我想和你说话,想触碰你,但我知道其实一切都是徒然。我还很喜欢的是《会合》里的一段,其实当时并没有读懂,但是总给我带来一些隐晦的意象和思路:“这总会让我想起(但这些,我怎么和别人说呢?)一幅全能者圣像,一位曾充当被告和证人的法官,他不审判,只是将大地与众水分开,为的是最终诞生一个人类的家园,在一个振颤的拂晓,临近一个更洁净的时代。”像是一个充斥神性的预言,或是一个煽动性演讲的最后,一切都从沸腾和鼎盛转为冷静,但蕴含着无限的意味和可能。
第三次,是最近。说来并不是读胡里奥,只是梦里,我去了胡里奥的墓地。我不知道为什么会梦到这个场景,因为我已经很久没有读胡里奥了,而我甚至也不知道胡里奥葬在何处。只记得梦里,他的陵寝前有很多人,来自四面八方,有很多学生,他们手里拿着游览的介绍册,站或坐在陵寝外的长凳边上,用异国语言谈论一些我不知道的关于文学的话题,不知道为什么我有一点害怕,但是我还是随着人群去参观,陵寝里是昏暗的,潮湿的,人们一个一个的去参观,轮到我时,我看到他的头骨、肋骨,还有一些其他的骨头,像是考古时的画面,被土半遮半掩,我感到身边的人群呼出的水汽和墓室里本有的水汽混合在一块,我感到很冷,但还是忍不住看了一遍又一遍,我心想:原来他就是胡里奥啊。然后,今天,在班宇的《逍遥游》里,我又看到了胡里奥。过往的关于他带给我的想法和感受一拥而上,潮湿的,像水汽一样的想法和感受。
很久前的一个晚上,我看到有人亲昵的叫胡里奥科塔萨尔为狐狸奥,因为他的文字和他本人一样,有种狐狸的狡黠。我没有这种感受,只是觉得狐狸奥这个名字很可爱。我有一种相当没有逻辑的评判思路,如果读完一本书时我感受到怅然,那么这本书和这位作者在我的评判标准里都属于十分优秀的类别,而胡里奥,不管是在我高中时,还是在我本科时,还是最近的梦里,都给我带来了这样的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