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现场 | 朱零:“约等于零”是向布罗茨基《小于一》致敬
朱零
朱零,浙江临海人,著名诗人,著有诗集《回云南记》《赵挺五二三事》,诗论集《朱零编诗》等。曾任《人民文学》编辑部主任,现就职于中国作家协会,任《中国校园文学》执行主编、全国文学期刊联盟秘书长。

Q:《约等于零》是您出版的第一本散文集,内容相对集中在知识分子、作家的精神世界构建,同时又充满了中年气息,如必须面对的父子关系、故人和旧友等等。但“约等于零”这个名称感觉比较无欲无求,可以说是豁达,也可以说虚无,当初是怎么考虑的?和内容有没有呼应关系?
朱零:先说中年气息。说实话乍一看还真是吓了我一跳,怎么就中年了呢?没感觉啊?但回想起来很多年前就被人叫“大叔”“师傅”“老朱”了,只是自己内心还想挣扎一下,不承认自己也已经到了老之将至的年纪罢了,再一想,还有不到十年就退休了,可不就是人到中年了吗!现在自己也就认了。再说书名,这个《约等于零》的书名,我还是比较满意的。首先是跟我的名字“朱零”的“零”能扯上关系,“约等于零”,其实就是我的人生态度,无欲无求,怎么着都行。说好听点是豁达,说不好听点是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多大能耐,所以不愿意折腾,生活上过得去就行,工作上也是,把分内活干好就行,从不觊觎别人碗里吃什么。看看现在满大街的作家诗人,个个都踌躇满志,都是一副要进入文学史的样子,别说一百年以后,二十年?三十年以后?现在的我们,还有谁能记起?都是过客。我觉得记录一些自己真实的生活态度和场景,也算是为未来的文学研究者们留下一些饱满的细节和时代烙印。前两年布罗茨基有本随笔集在国内比较火,中文名叫《小于一》,布罗茨基是我很喜欢的一位诗人,文字很坦诚,读起来很舒服,我想我既然也要出一本随笔集,书名可以跟布罗茨基碰个瓷什么的,他叫《小于一》,那我就《约等于零》呗。字面上看两个书名很接近,可在内心里,我是在向布罗茨基致敬!

Q:在我们的诗歌传统里,诗与文是难以区分的,但是在西方的文学谱系中,诗歌和散文可能是截然不同的两个领域,一个诗人如果写起了散文,怎么也是一件需要强调的事情。就中国诗人而言,似乎在这两者之间,既有水到渠成的因素,又带着一点“开疆拓土”的努力,您在写下这批随笔时,有没有顾及它和您的诗歌之间的关联?
朱零:刚才我谈到了布罗茨基,对于诗人写散文,他有一句名言:“20世纪最优秀的俄语散文都是诗人写的”。这我是完全同意的,在中国我想也差不多吧,或者可以这么区分:目前中国的散文可分为诗人写的散文和其他人写的散文,这两类人对“散文”文体的理解和评价标准是不一样的。但文学上的东西,到最后都是相通的,都跟人性有关。
我自己主要是对“人”感兴趣,对每个人的活法和想法感兴趣,所以更多的是琢磨要写的那个“人”的日常细节,把他放在他生活的那个时代背景来考察。人性、癖好、朋友圈、家庭关系、谋生手段等等,我会优先思考。如果要问我这本书里写的跟诗歌有没有什么关系,没有。应该没有。非要说关系的话,那就是语言的处理上更干净一些,叙述上要更节制一些,毕竟写了那么多年的诗歌,不拖泥带水是写诗的基本功。

Q:这些年,您在《人民文学》重点做“新浪潮”的诗歌栏目,推出了诸多诗歌新人。这里想请教一下,您认为什么样的诗歌算是新浪潮?一个极为年轻的诗人异常早熟地和传统无缝对接、并且有着较强的技艺,他能不能被纳入新的范畴?
朱零:不是这些年,是早些年,我离开《人民文学》有几年了,离开之后再也没有翻过这本刊物了。《人民文学》的那个“新浪潮”栏目,当年我在的时候,是基于这么一个初衷设立的:就是刊发之前从没有在《人民文学》发表过作品的、年龄不超过45周岁的青年作家、诗人的作品。当然,作品必须具有个人独特的姿态、风格和话语方式,我们允许他的某种不成熟,但不允许他的圆滑、老套和四平八稳。
你说的一个年轻诗人和传统无缝对接,并且还有较强的技艺,这种情况是不少,尤其在那些高学历的诗人身上,尤为明显。但我更希望看到的是传统之外的创新,创新意味着前进,继承传统意味着守旧,我们当年设立“新浪潮”这个栏目,目的就是为这本相对守旧的刊物带来新鲜的风尚和青春的朝气。
Q:《约等于零》一书中好几篇写到了云南,甚至从云南出发的东南亚之旅。云南在东南沿海的读者心目中,算是边疆,关于它的文字,应该算入“边疆叙事”,但在特定的历史时期,边疆可能是中心,云南如此,深圳等等也是这样。您对这样的变动有什么看法?有没有想过就您在云南的经历,以及云南的历史,按照时下“城市传记”的方式,写一部《云南传》或《昆明传》?
朱零:我在云南度过了大部分的少年时光,我的文学启蒙在云南,所以骨子里对云南充满了深情。对有些人来说,他的居住地就是他写作的中心和源泉,一辈子写他的家乡、亲人、历史的探究和挖掘:一棵树的来历、一座庙的传说,等等,源源不断,他也乐于深陷在家乡的柔情蜜意中。对于另一些人来说,包括我自己,居住地跟写作基本没有关系,比如说我在北京生活了二十年了,可关于北京的文字,一个字也写不出来,但是一写到云南,整个人都精神起来,仿佛要干一件大事情,至于说要不要写一本《北京传》或者《昆明传》什么的,我觉得我不配,对于这些地方我都是异乡人,许多东西是融不进去的,遇到一个老北京跟你聊北京,或者遇到一个老昆明跟你聊昆明,你马上就怂了,觉得自己的内心和认知,离这个地方太远了,真的是了解了个皮毛而已。如果非要让一个外地人写一本《北京传》或者《昆明传》什么的,也不是不能写,材料堆积呗,抄呗,编呗,百度呗,再加一些鸡零狗碎的故事、传说什么的,总之意思不大,写不到骨子里去。比起写这个传那个传这些表面看起来很吓人的大部头的著作,我更愿意写一些跟饮食男女有关的文字,虽然小,却是鲜活的,生动的,有趣的,我喜欢那些带人间烟火气的东西。
我是不是挺没追求的?

Q:这本书中您有几篇提到了家人,比如《买房记》和《陪老头去远方》,写得肆意又伤感,在幽默和自嘲中完成了对当下社会的思索与批判,是那种少有的抵达生活本真的写作,相对于其他篇目中文史风物的描写多了些睿智和生动。有没有考虑继续类似的创作,独立成书?
朱零:我很喜欢你这句话:“写得肆意又伤感”,真是说到我的心坎里去了。这是迄今为止我最喜欢的对我文章的评语,谢谢!亲人最不好写,既不能煽情,更不能腻歪,想保持中立或理性,也很难,总之每落下一个字,我都在问自己:这么写对吗?能这么写吗?
我们家氛围很好,不管写谁,他们都不看,真的,我的家人,包括我的父母、老婆孩子都从不看我的文章,他们都不相信自己是跟一个作家生活在一起,认为我是天天给领导写讲话稿,写周报月报,写年终总结的,觉得没什么意思,其实他们心里多少是有点嫌我没出息。我在家里的地位,就像一个打杂的、闲人或帮工,需要我了“哎”一声,他们大部分时间不需要我,我在他们眼里,每天下班回家后对着电脑敲敲敲,是在加班写材料。
写亲人得思考好久才敢落笔,所以目前还没有把家里人写成一本书的打算。如果以后写的够出一本书了,还找你们社出。我喜欢你们给我的评语。
Q:目前您在负责《中国校园文学》的工作,这里有一个非常重要的概念,就是校园文学。在资讯和传播不发达的年代,校园文学因为校园的庞大存在,是非常成立的,甚至自成一体,包括大学校园,也诞生过“大学生诗派”。但在传播极端发达、获取信息和内容极其方便的今天,在大量学生渴望“逃离校园”的情形下,“校园文学”是否还成立?如果成立,它和“青春文学”等大量的类型文学是什么关系?还是说它是“纯文学”的一个早期阶段?
朱零:我现在所在的这本《中国校园文学》说来话长,1989年创刊的时候,归教育部管,当时发表一些中小学生作文、名师解读之类的文章,这都没问题。后来又归到了中国作家协会主管,按理说应该回到文学的范畴,发表跟校园相关的文学作品才是正路子。但也没有,还是发一些中小学生的习作,名义上归中国作家协会管,但在办刊理念上,还是想往地方教育局、中小学里靠。要干什么?想卖刊物给学校,给学生,靠卖刊挣钱。现状是教育口又挤不进去,因为你作协系统跟他们没关系,在自己的作协系统里,你发一些中小学生习作,又没人看,地位最为低下,最终沦为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四不像刊物。经过跟主管领导一年多的沟通,终于同意我们自己在原有的不侵犯中小学习作利益的基础上,再增加一本以大学生、教育工作者以及所有作家创作的跟校园、青春、成长有关的纯文学作品的刊物,所以我们在2020年9月份开始,增加了这本《中国校园文学》“青年号”,这里刊发的作品,是我理解的真正的“校园文学”。从某种意义上说,这本“青年号”,应该是《人民文学》“新浪潮”栏目的扩充,气息应该是一脉相承的,新锐、开放、充满了青春活力。如果说《人民文学》是国家队的话,《中国校园文学》的“青年号”,就是国奥队和国青队,是为将来的国家队输送人才的,只有这样,中国作家协会的刊物、作者群体包括读者群体,才能真正形成自己的队伍和梯队。
如你所说,“青春文学”是类型文学,它有自己存在的理由。而“校园文学”不是纯文学的早期阶段,而是它的重要组成部分。

本书为著名诗人、散文作家朱零的散文精选集,包括《买房记》《陪父记》《隐于括苍山》《在湄公河》《丽江一日》《寻找普洱茶》《与曹植书》《与司马迁书》《祭关伟》《银锭桥记》《维庸装饰了巴黎》等篇目。既有典型中国人的喜怒哀乐,又有朱零独有的南国风情,同时,以轻松的笔触把生老病死等悲伤沉重的话题写得更凝重。此外,作品有着强烈的时代感和典型性,不拘泥于个人情绪,而是立足更广阔的时代背景,具有一定的思想深度。书中所有涉及的情绪和经历,有一种典型性,是当代人尤其是文化人最为熟知和向往的领域,因此本书在内容及相对口语化的语言上,均能够和读者发生较强烈的共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