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使
他琥珀色的眼瞳重又睁开,只是无光
身体还是那样柔软,但渐渐冷却
天使一样来到人间,却在铁笼里蜷曲的死去
如果风可以听他呼唤,将是一场风暴
扫去一切附着在他身上的污垢
(1)
他是一只普普通通的美短猫,
他的故事也并不传奇
谁也不知道他的前世,
前半生也只是可疑的道听途说
人们第一次见到他是在花鸟市场里的宠物店
这一只漂亮的虎斑美短,和十几只土猫关在一排笼里
好心的老板娘特意给了他一个上铺的单间
客人一进店就可以看到他娇小可爱的身躯
为了让他找个好人家老板娘下了血本
每天梳洗得漂漂亮亮 还要加点肉粮增色光亮
从早上九点开门迎客到晚上六点闭门送客
他成了人来人往市场里的亮点
老客人每天一进一出都和他逗一逗
新客人一进店都要在她面前驻足
然而一天天过去,人们总是看的多问得少
偶有几个人问了价格马上扭头就走
都怪老板娘心气太高,定的价格把他捧成了土窝里的凤凰
又一周周过去,眼看灵动的少年要变成大小伙子
老板娘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这一天下午来个一对中年夫妇
男人带着眼镜,女人的丝巾点亮了小店
这时那双彩虹卷起的弯月
一如他最后看着这个世界的目光 无邪而勾魂
他们一下就驻足不动了
老板娘立刻凑了上去
“外面的美短都要几千,便宜给你们一千
因为他之前的主人,一对东北的老夫妇宠他之极
要离开本地,他们只求新的主人心地善良
能够善待他们的宝贝 而你们
一看就是有爱心的夫妇 ”
“你看他的毛色,光滑柔顺
眼睛,像琥珀一样晶亮
性格没得说,包你变成他的猫奴”
半个小时后,他已经在蓝蓝的夜夜躺在女人的怀里
贴她脸颊的湿润的鼻头让女人想起初生的婴儿
“他像天使一样的可爱,他的名字应该叫天使
他好像听懂了夫妇的对话 小小的身体激动的回应着他们的爱抚
如同找到了新家一样的欣慰
他还不知道 新主人并不是这对夫妇
他们是在给自己的父母,一对刚刚逝去爱猫的老人
寻找一个替代品
载着他的只是临时的渡船
而码头是不定的云
(2)
揣测不定老人对新的小猫的态度
他们忐忑不安来到老人的楼下
从一楼到三楼,漫长黑暗里的等待被无尽延长
花白头发的老人缓缓打开了门
并没有望着新来的客人
瘦小的身躯挡在门口坚定又无奈
门里的女主人呼唤老人让我们进来
夫妇轻轻的把装着天使的篮子放进屋子
房间的灯光惨白
似乎要让一切希望冷却
那是一对年过七旬的老人
正在经历的失去爱猫的痛苦
老人们激烈的抵抗着
不愿意让新人的笑声遮掩旧爱
他们也无法再一次承受失去的痛苦
男主人对不速之客下了逐客令
而天使这时已经从篮子里钻出来
一扭一扭的踱到老人的脚边
前脚一缩顺势翻起肚皮躺在地上
如同一个演技熟练的滑稽演员
女主人忍不住弯下了腰
男主人还是不停的推拒
眼角却开始偷偷朝着天使瞄去
夫妇起身赶最后一班回上海的火车
心里祈祷老人们回心转意
不料男主人斩钉截铁的说
“你们把他带回上海!“
女主人一怔,夫妇的心也一沉
中年男人抱起了天使重新把他放进篮子
”你们坐高铁带他不方便,今天晚上先留在家里“
老人补了一句。
另外三个人的心才彻底放了下来
”他有名字吧?“女主人问道
”他的名字叫天使“
女主人天天汇报着天使的一切
当天晚上,天使就跳上了男主人的大腿
第二天,天使陪着两个主人一起看他们最爱的相亲节目,
第三天,天使已经站在灶台边上等着开饭
第四天,男主人带着天使去了爱猫的墓地去认伯伯
一周后,天使已经和老人在饭桌上平起平坐
早餐是鸡蛋加猫粮
午餐牛肉,鸡肉或红烧鱼配米饭
晚餐肉罐配肉汤
没有人再提起把天使送走
天使过上了天使应该有的日子
女主人每天在朋友圈分享天使的照片
当然是她和天使的合影
也没有忘记到家附近的宠物店
打听一下天使的价格
”要好几千哇“
女主人心里不免得意
如同背着LV上街一样光鲜
男主人不时看着怀里的天使
越看越像死去的爱猫
当然也有些小小的抱怨
”总爱扒垃圾桶“
”吃饭急了用爪子拨,像小野猫“
那是老人们疼爱自己的爱孙时
总要点缀一些小毛病以示公正
接下去的一月发生了疫情
天使让隔离中的老人有了依托
每天喂天使三餐和逗天使玩
成了老人最重要的使命和乐趣
疫情缓和后的晚春
天使开始掉很多毛
每天掉在地板的毛可以收拢一簸箕
天使开始变得挑食
天使只吃老人做的三餐
猫粮看也不看,猫罐偶尔尝尝
每次抱在怀里都感觉又轻了一点
更多的时候天使卧在地板和老人的脚边
老人们忧心地看着天使
虽然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但是天使没有先前那么可爱了
无辜的眼神仿佛在告诉他们什么
但是天使连叫声也发不出来
(3)
天使注定要尝遍人间的冷暖
他们并不总是给人们带来欢乐和希望
偶尔一些小小的恶作剧也是他们的天性
正如人无完人,天使也有捣乱的一面
老人们开始感染了皮肤病
剧痒难忍只得去求医问药
好心的医生看出端倪
那是养宠物都会有的症状
最好的办法是把宠物送走
回到家里的老人纠结地看着
在他们脚下玩耍的天使
从那个下午开始,天使不能再进入房间
天使在阳台找到了自己的天地
摆着花盆的木架成了他的摇篮
粗砺的花盆成了他相依的伙伴
窗外的蜜蜂带给他丰盛的八卦
然而更多的时间天使紧紧倚在房间的门口
像一个做了错事的孩子祈求大人的原谅
继续忍受着皮肤病的折磨
老人们的症状反反复复
他们已经开始身心俱疲
他们长的时间坐在门口
长久地看着卧在那里的天使
中间是厚厚的一层垂幕
看不见的空气中塞满不安和烦闷
这样的日子何时是尽头
终于有一天老人们抓起了电话
电话那头的中年人沉默半晌
“我们把他带回上海吧”
分别的夜晚是漫长的
给他作了最后一顿爱吃的鱼肉
老人们轮流抱着天使
不忍看天使那双无邪的眼睛
还不知道自己的命运转折的傻孩子
为终于能回到老人的怀抱开心的打起了呼噜
(4)
当天使又一次嗅着熟悉的猫篮
他的身子不由自主抖了一下
天使的嘴冲着老人们张着
但是天使发不出声音
否则那凄厉的哀鸣也许可以让老人们回心转意
又是那只渡船把天使送进了白色的房子
那座房子多么像天堂的样子
白色的毛巾,白色的墙
白色的衣服,白色的灯
天使被放上白色的桌子,
白色的仪器对准了他
“天使的情况不是很好”
“他的腹部积满了苦水
他的眼晴因哀伤而变黄
嘴唇已经没有血色
身上发现了跳蚤
皮肤处处有疹块
天使需要治疗”
没有人相信医生的诊断
上午还是活泼可爱的天使
怎么在半天之内被判了绝症
天使离开了白色的房子
搬进了一个新家
一个同样大的阳台放置着天使的家
豪华版的双层铁笼设计合理
天使可以在上层睡觉 下层吃喝拉撒
上层铺了柔软的海绵和洗衣粉香味的毛巾
下层是绿茶味的猫砂,进口的猫罐伴着脆口的干粮
天使嗅遍了铁笼的上上下下
找不到老人的味道
天使望遍了左右东西
看不到他熟悉的玩伴和信使
一只狸花猫和一只三花猫
鬼鬼祟祟的窥探他的动静
中年的男女主人不时的过来探望
隔着笼子唤着他的名字
天使张开嘴回应着
如果他能发声 委婉的倾诉兴许能叫主人抱起他
天使的身上一天涂一次药膏
天使一天吃两次药丸
天使的猫笼一天擦洗一次
男主人害怕两只爱猫被传染
女主人担心天使的病会一直拖下去
狸花猫和三花猫慢慢敢于走到天使的笼前
让他知道谁是这里真正的主人
”天使的便便拉到了盆外“
”天使已经一天没吃东西“
”天使下午又吐了一滩“
”天使。。。。“
一切关于天使的讨论都是无穷无尽的烦恼
中年夫妇不由得回忆起第一次见到天使
命运对他们开了小小的玩笑
那个如此可爱的天使
如今变成了不堪的添堵
他们已经无暇察觉天使的额头开始发烫
天使的步履已经蹒跚
天使已经爬不到笼子的上层
日日夜夜蜷缩在便盆边上
天使漠漠的看着笼外
主人的双脚在阳台上走来走去
偶尔他们的脸对着他的目光
充满疑惑,忧伤,疲惫和失望
他听到屋里传来的吼叫和争吵
那声音似曾相识 就在他开始被赶到阳台前不久
那声音似曾相识,就在他被送到宠物店前不久
那声音似曾相识,仿佛他的前世就伴随着他
那天的深夜,天使从迷糊中醒来
一双大手把他从笼子里抱出
抱在宽大的臂弯里
那时许久没有过的摇篮的感觉
天使发出了微小的叫声
那已经用尽了他最大的力量
主人觉察到他发烫的额头
局促而断续的呼吸和轻如蝉羽的身体
天使每隔几秒的长长的一声叹息
像锤点敲打在主人的心上
5)
白色的墙壁,白色的天花和白色的大褂
天使已经无力再去观察这个似曾相识的房间
一个轻柔的声音在耳旁抚摸他,
他被一双温暖而圆润的手抱起来
放在一张铺了白色垫子的台上
天使感到一柱小太阳光照在身上
让他暂时忘却了疼痛
当天使还迷恋在小太阳的温暖之中时
他又被抱回了白色的房间
重又被昨夜的那双大手抚摸着
天使用轻轻的呼噜回应着
那是不一样的手,更宽大有力
但他还是更怀念那一对老人的手
他们现在在那里,那一对慈祥的好人?
天使在弅音萦绕的耳旁又听到了他们乳糯的呼唤
“天使,天使,我们的小囡囡要开饭了”
他又迎着扑鼻的香气跳上了透明的桌子
那是他的天他的地他的家
天使又长长的叹了一声
“太晚了……试试看…..
那个轻轻的温柔的声音再次响起
“…..不管多少…..们预付….”
那双温润的手把他抱进了埕亮的铁笼
另外几只手开始把圆圆的透明袋 和细管
慢慢伸进笼子里
天使的腿上被剪去了一撮毛
天使在一阵细细的刺痛后
右腿开始有一股冰冷的细流涌入
慢慢地他的半边身体也冷了下来
天使渐渐失去了知觉
晨雾笼罩的清晨里
阳台上的花草慢慢伸直懒腰
一只蜜蜂 从天边飞来
栖息在窗栏的一隅
天使听到自己粗重的呼吸声
一只枯瘦而温暖的手指
轻轻地摩挲着天使的头顶
遥远但是真切的声音 天使, 天使
那是我熟悉的名字,那是我的名字
那是我的那一对慈祥的老人在呼唤
另一双枯瘦的手把我抱了起来
放在了带着淡淡的奶味的膝盖上
我魂牵梦呓的味道啊
豆子纷纷洒落到地上的嗒嗒声
阳光像一把蚕丝洒进屋里
我慢慢闭上眼睛享受这一切
在经过这么久的分离后
我决定永远也不离开老人
天使在那个夜晚离开了白色的房间
他是在梦中离开的
平静而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