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假期和朋友见面是否是正经事
二月过得非常快。头十天一切都笼罩在快过年的气氛里。或许是因为去年的疫情让大家没能过个好年,也或许是去年我没有在家,对家乡的春节生疏了些,总觉得今年的年味格外浓。在外的人拼了命想回家,在家的拼了命做准备,好像过年是全天下最大的事。
我很高兴。每逢过年家乡就会突然热闹起来。如果把我的家乡比作灰姑娘,那么春节就是水晶鞋,施魔法的那几天,整个城市会充满活力,像一个幸福的好地方,不会让人联想起平日的冷清。就像一场梦,时间停止,离开的人回来。
我好久不见的朋友们也会回来。离过年还有好些天,大家就已经约好什么时候见面。年三十、初一和初二,基本是要留给家里的,此外根据各自放假时间的长短和交集的圈子,每个人都会排出一份春节期间和朋友见面的时间表,满当当的,忙得很。
因为之前留学,我和他们其中不少人真有两年没见了。没见时会想念,毕竟肯在这短短的假期里抽时间互相碰面的人,都是现在或曾经关系不错的朋友;可是真见到了,也像昨天刚见面,都没有变太多,好像时间暂时手下留情了,还没亮出锋利的刀刃。我还是如往常,没有说多少自己的事,一直听他们讲,于是密集地听了不少朋友们的近况。考上研的后悔了,在上班的想跳槽,不想跳的忙出血,不太忙的又怀疑是不是哪里出错了,好像每个人都不算太安心。我除了笑一笑或哎两声,也真想不到该说什么好。
小城里没有太多地方可去,人的想象力也受困,每天能做的事都差不多。我和他们在歌厅唱歌,像无头苍蝇似的在城里乱转寻觅还有空位的、可以坐一会儿的地方,或者在棋牌室里打麻将。想了想,去年冬天在英国圣诞假期最闲的那个月,和朋友们每天也做着一样的事。于是突然明白这不是我的家乡的问题,是我们这些年轻人共同的问题,大家好像想不出更多有意思的事可干了,只好一起做着无聊的事消磨时间,在变得更无聊的道路上不回头地狂奔。有人说做什么事不重要,重要的是大家能享受彼此陪伴的时光,久违地交心说话。可是就连交心也变得更加困难——好久不见,又是过年,没有谁会不知趣地说些太严肃的事。于是说出的话语也变得无聊,不过是这一年来我在网上看过的新闻、舆论和好玩的事情,听朋友们亲口复述一遍。连彼此陪伴,我也慢慢觉得不是那么有必要。我是真的想见这些人吗?是想的,并不假,可又好像没那么想。大家这么匆忙地碰面,更像在尽一种义务,在向对方证明彼此还活着,这段友谊还可以继续维系。这种生硬的感觉有些像长辈们过年走亲戚,我们终于也从单纯的朋友慢慢处成了没有血缘的亲人。没什么不好,可还是令人惋惜。
和最好的几个朋友吃饭时,一个朋友说要带女朋友来。当我看见他俩远远地牵着手向我们走来时,我愣在座位上,一瞬间时间的堤坝崩裂,一直被我拒之门外的洪流朝我涌来。我们几个人以前假期里没事就碰面,一直持续了好多年,不管经历了哪些事,只要还能像以前一样见面,就好像都没长大似的,如此在时间之外打造了一个好像不受其影响的小空间。可是他的女朋友的出现打碎了我们虚假的梦,扎眼地提醒我们早就不是从前的小孩子了。我热情地、不停地问他俩问题,让他俩多吃点。他女朋友面色为难地说下午在外面玩时吃了不少,现在不饿,他也附和。骗人啊,他明明一直是我们几个人里最能吃的那个,怎么会吃不下呢。晚饭后,他说要陪女朋友逛街,但是面色有些为难。我笑了笑,拍了他两下,说你们去吧,玩得开心,下次再见了。然后在心里默算,大概下次见又得是明年了。
我和朋友们饭后总是会散步,绕着这个走过成百上千遍的、闭着眼也能摸清每一条小巷的小城漫无目的地散步、聊天。和另一个朋友吃完饭,我说走走吧,和以前一样,他却执意要开车带我兜风。他比我小一岁,却热衷于那些能让他看起来像一个成熟的男人的事。我坐在副驾驶位上,看他像老油条似的一只手握方向盘、一手搭在变速档上,身体陷在靠椅里,仿佛已有十年驾龄。夜晚路上车不多,他开得很快。“慢一点。”我说。“没事。”他没有听我的,继续踩油门。车载音响播着十几年前的歌,林俊杰还在唱圈圈圆圆圈圈。我望向窗外的夜景,那些走了无数遍的路,此时坐在车里看竟显得如此陌生。这些路如此笔直,哪里是圆和圈呢,分明是一条条单行道,看不见终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