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居人群如何获得社会安全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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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到世间走一遭,是赤条条来去的,生前死后的事,想牵挂也无能为力。
上次元宵节,我写过宝玉黛玉因为元宵看戏的事情又发生不睦,宝玉想调和黛玉跟湘云的关系,反而受了夹板气。
黛玉生气:“我恼他,与你何干?他得罪了我,又与你何干?”宝玉也大感心寒,回房赌气了半天:“什么是‘大家彼此’!他们有‘大家彼此’,我是‘赤条条来去无牵挂’。”
骤然想出这一句“赤条条来去无牵挂”,他反而像是悟出了大道,心中欣喜。
对宝玉来说能有这个觉悟,的确是不容易。毕竟他天生情种,又生长在大富之家,侍从如云,哪怕后来出了家,在雪地里与父亲拜别,也还有两三个随行。

有没有牵挂且先不论,一般古代人的生活跟形单影只关系不大,哪怕青灯古佛的日子,也有师徒、道友在左右,遑论在乡土宗族社会里。
谁能预见到了我们现代社会,中国的单身男女竟然比以往一国的全部人口还多。赤条条一具孤单单一个早就从“道”变成了常见的生活状态。根据民政部的数据,2018年两亿多的单身男女里有7700万人独居,2021年预计将上升到9200万。
其实这个数据正说明独居这件事情本身并没有那么难以做到。挟泰山以超北海,诚不能也。但仅仅一个人,难不倒我们当代儿女。
至于独居是否像很多人尤其是过惯了传统家庭生活的人们觉得的那样可怜:孤孤单单,凡事没人搭手,没人关心,没人照顾,没人可商议?
回忆一下吧,大部分异地求学的人,走出学校之后到成家之前,都难免有过一段独居的日子。跟不认识的人合租,彼此没有往来的那种,其实也算。
住学校宿舍的时候,空间狭小,电和网都不能按自己的意愿开关,睡觉、听歌、看剧、聊天,都需要照顾舍友的感受,无论是肉体还是精神上的自由都处处受到限制,仅有的好处大概就是保障了安全,且不容易睡过头。
所以我那时其实是很向往一个人住的。刚刚开始实习的时候,因为公司离学校远,刚好又要准备考试,不想在路上花太多时间,于是提前尝试了租房。
短租不好找,但是像我这样初出茅庐的懵懂学生是很好的待宰羔羊。我第一次短租的时候,跟中介千叮万嘱合租的隔壁不能有男人,刚刚搬进去还没有安顿好,就看见一个男人往隔壁搬东西。
于是如临大敌找中介退租,因为已经签了合同,所以仅仅住了三个小时的房间,也被扣了九百块押金。中介言之凿凿且态度强硬,我又害怕又懦弱,只好把刚打开的家当又装起来,拖着大箱子要回到十几公里外的学校宿舍去。
正好天降大雨,我在北京傍晚沟壑纵横的公交车站边,勉强地撑着伞,勉强地噙着泪。
那是我第一次感受到独居的难。其实已经很容易了,至少我还有一个宿舍可以回去,还能叫来一个好心的男同学帮忙接站拉行李。
后来到一个新的城市读书,语言不畅,跟房东打交道、问路,都幸好有合租的同学时时帮忙,我们各自住一个房间,共用厨卫厅,既有个人空间,又有出入相友,守望相助,疾病相扶持,在宿舍模式和独居模式之间找到了舒适的平衡点。
毕业之后在上海实习落脚,我才真正进入独居模式。为了避免上一次的悲剧,特意避开群租房,在还算热闹雅致的居民小区里找了一间一室一厅一卫的小户型,房东是一位本地年轻姐姐,好说话,也有着女人之间天然的和气。
摊开两个大箱子,买了些简单的锅碗瓢盆,一个人的生活就开始了。白天上班,下班后的傍晚、黑夜和清晨就是自己的。
那时的天山路跟现在一样,长长的一段都是很老旧的居民小区和低矮的商铺,很平价很接地气的店挤挤挨挨,从早到晚都有着市井的热闹。一路走过去,小狗们到处窜,小孩们蹦蹦跳跳,遛弯和买菜的阿姨大叔们不徐不疾讲着沪语。

我也跟着到了菜市场,选两个土豆,挑三根葱,一瓣姜蒜,有时带一个早早上市的柚子,然后踩着斜阳最后一点光往家里走。左手的菜袋子没装满,荡来荡去,右手的柚子袋稳稳当当,沉默不语,我就深一脚浅一脚地慢慢走着。
一个小小的实习生,什么都还在别人的手上飘荡,依然傻呵呵地感觉拎住了自己的生活。
到了家,炒一盘从小就爱吃的土豆丝,热一碟大头菜,一个人也要煮白米饭,不能将就,然后就着电脑上的电影吃完,又香又饱满。这时临街的窗外和门缝外面往往传来别人家的笑语,我也不觉得自己形单影只的落寞——我也有家人,笑语比他们还多,只是在远方而已。有心安的来处,人可以对别人的富足没那么敏感。
我没有时间在小区里逛,也几乎没有时间出去上海别的地方玩,周末了睡睡懒觉、做做打扫而已,房间里出了故障,就联系房东。简单的自给自足的生活,很幸运的既自在又安全,我也丝毫不觉得孤单,简直可以模仿刘禹锡写一篇陋室铭。
我在那个叫春天花园的小区住了三个月,突然有一天,房东姐姐通知我说要提前解约,她要卖房子结婚了,在电话里,她很爽利地主动提出付违约金,似乎依然心有愧疚,还客气说可以帮我介绍工作。
到了搬家交接那天,她的未婚夫也来了,一对精致的上海娇儿女,你侬我侬讲着结婚的安排,她说房子的买家是一个刚刚在上海安定下来的新上海人。
我听着,想象着那个将在这间房子里开始新生活的人,不久之后也会有他们这样的幸福时刻吧。愿他的独居生活也跟我的一样。
那是我最后一段独居的日子。现在又回到了上海,成为新上海人,身边有了父母家人,独居两个字似乎离得很远了。现在要让我再一个人住着,想象一下恐怕会不习惯什么都由自己操持的生活。
现在的独居环境,有了外卖骑手提供的便利,摄像头和大数据提供的安全,似乎也比十年前更轻松了。抛却了家务的疲累,在自给自足之上,独居是否有了新的意味?
前几天我看了一条的一篇推送,写一位85后女摄影师创作了一个拍摄独居女性的摄影项目《她在家》。(30位独居女性私房照:她们不再把性、爱和占有交织在一起)

她,意味着女性,在,in或being,是现在进行时的状态,家,是人最私密的空间。拍摄对象绝大部分都是独居女性,看看她们最私密的环境,记录她们在家里以最舒服的状态站着、坐着,甚至躺着的时刻。
她们有形形色色的独居原因:
有的人选择独居,是她们当下没有结婚,又不想合租,或者对另一半有明确的要求。
有的人是因为另一半的出轨,从同居变成了独居。

有的人在婚姻内带着孩子独居,长期与丈夫分居两地,丈夫说:“你是我遇到的女生里,既不要求我,又不想彻底占有我的人。”所以虽然领了结婚证,但他们都可以接受另一方自由恋爱的状态,也在尝试真正开放式的婚姻关系。
有的人是因为对亲密关系的恐惧,不想让对方看到自己最私密的一面,或者担心看到对方让自己难以接受的一面。

摄影师最后总结说,独居不仅是一种生活状态,更是一种精神状态,意味着不依赖。“只要不把性、爱和占有全部交织在一起,女性就能更加笃定。”
我觉得摄影师说的这句话,其实不分男女。往往很多男人比女人更离不开照料,为了性、生活、繁衍,男人比女人更迫不及待地找一个人同居。
但是人到世间走一遭,是赤条条来去的,生前死后的事,想牵挂也无能为力。在来去中间的数十年间,不断习惯赤条条的状态,说可怜也罢,说自在也好,至少称得上是一种更纯粹的人的存在,让我们有大量的时间只面对自己,由内而外地看清自己。
所谓诚其意者,毋自欺也。如恶恶臭,如好好色,此之谓自谦。故君子必慎其独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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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事人生 赞了这篇日记 2021-10-07 20:06: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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