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街旧事——小恶之家
走过两旁种满杉树的马路,会到一个T字型路口,那一户人家的房子,便正对着“T”字延伸出去的那条小路。从外观看,房子的年代有些久远,是这一片区域常见的90年代的建筑风格。二三楼对着马路的阳台上都是淡绿色的玻璃,墙壁上贴着大块的暖色瓷砖,仔细一看便会发现与相邻的房子外观极其相似,就像出自同一批施工队的手笔。一楼那扇经常紧闭的大门上方,挂着一块瞩目的红色牌子,上面写着喜庆的几个字——友好睦邻户。
在这个相对城市来说不发达的村子里,每一户人家互为邻居的时间都有二十多年。跟注重隐私的城市高楼的居住体验不同,在这里做邻居,每一天几乎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二十多年的时光,免不了互相照拂,也免不了磕磕碰碰,但基本都相安无事。暂借后门临街的水泥地区域停个车什么的,更是约定俗成几乎不需要纳入“打声招呼知会一下”的范围。但是争吵就在某一天突然爆发了,起因是有两辆电瓶车“越了界”,停在了这户人家后门的水泥地。
“哪个傻x把车停在这儿的?赶紧挪走!”
户主一声不友好的大吼,点燃了另一边原本有些理亏之人的火,几分钟的争吵,以骂骂嚷嚷地挪走车谢幕。从此这个区域,就成了村里人都知道的“外来车辆禁停区”,而这户人家的恶名,也渐渐从几个被骂着挪车的建筑工人那里传开了。
户主大胡子,年轻的时候曾是一名海员,孙女出世的开头几年,从来没见过这位爷爷。她的童年里只有奶奶,爸爸妈妈还有邻居家的哥哥姐姐们。大胡子的老婆,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农村女人,在大胡子不在的很多年里默默守着房子,虽然有些小肚鸡肠,却也没有做出过真正的恶事,绝对没有到讨人嫌的地步。关于这一家的恶名,都是从大胡子回来之后,凭借一己之力赢来的。
大胡子和她老婆,是一对神奇的存在,他们有一个共同特征,那就是六亲不认。这背后没有什么违背家人意愿勇敢在一起的凄美爱情故事,只有隐秘的不为人知的家事,隐秘到即使是兄弟姐妹都搞不清楚真正断绝关系的缘由。大胡子家西面的邻居,便是他的亲兄长一家,兄弟俩当年关系没有决裂的时候,商量着将房子盖在一块儿,彼此有个照应。却没想到很多年后,竟然到了老死不相往来的地步,大胡子拒绝跟所有兄弟姐妹来往,这一点惹恼了他的兄长。在高寿的父亲离世的葬礼仪式上,兄长拒绝让大胡子为葬礼出一分钱(也不知道大胡子本意是否想出),也拒绝他出席父亲的葬礼。而大胡子的老婆,在大胡子的影响下也断绝了同亲人的往来,尚在世的母亲有一天难得从隔壁的村子来到这里想来看看女儿,都被拒之门外。
大胡子的家,从外面看是普通的农村住宅,但是只要仔细从敞开的前门,和关闭的后窗往里看,就会发现他们家阴暗的厅里堆满了各种各样的玩意。有长短粗细不一的木材,大小颜色各异的袋子,还有不明用途的各种零碎物品,仿佛就像一个堆满杂物的仓库。这些东西,都是在近几年里,从村子的各个地方捡回来的。近年来村子里搞修整,弄了许多小花园小亭子,施工队会将需要的物料都放在施工地点的旁边,因为村子人烟稀少治安很好,也不会特地雇人照看,即使少了一些也懒得张扬。大胡子正是看准了这一点,每每都在施工队的地界上暗度陈仓,今天拿一点小木材,明天拿两块铺小路用的地砖,一点一滴堆砌他的杂物王国。村子里有个喜欢八卦的中年阿姨,对大胡子的评价“想把整个村子都搬回家”,也算是颇为精准和毒辣了。
大胡子对划分地界这件事特别热衷,他家与东面邻居的房子相邻之间有一个仅容两人走过的弄堂,东面邻居家的大油烟机延伸出了一块管道,占据了一小块弄堂的空间,将过道里的一段小区域变成了仅容一人的过道,这件事让他颇为不爽。他常常抱怨,那油烟机的管道热量会穿过半个弄堂的空气,穿过他家厚实的墙壁,直达房子的内里,让他觉得很热。
因此在某一天,东面邻居的亲戚送来一堆柴,要用小推车从后门穿过弄堂推到前门堆放区的当口,大胡子临时把房子里的部分木材挪了出来,放在油烟机管道的旁边,把那一块仅容一人的过道直接封死,等同于封掉了整个弄堂。邻居找他评理,他据理力争,表示有一半的弄堂属于他家,他爱怎么堆东西就怎么堆东西,于是和东面邻居的梁子也就此结下。
前些年,距离他们不远的一家,有一位中年女人去世了。他们借此机会,把中年女人去世后 无人再管的一块田间小路,种满了自家的豆子。在那之前那是属于中年女人的地盘,只是女人死后她的子女也不太懂小路的所属权,便让大胡子占了个便宜。
大胡子一家,似乎生来就和动物不对盘。养的鸡鸭,不是不生蛋,就是不明原因地相继死去,用邻居的话来说这叫“恶有恶报”。他们养了一条大黄狗,原本拴在前门看家,有一年因为太饿挣脱了绳子,跑去邻居家蹭吃蹭喝,邻居看它可怜喂了一堆东西,从此以后便扎根在了邻居家。大胡子有几次拿着绳子想抓大黄狗,都被大黄狗躲了过去。在一天的清晨,这只大黄狗尾随着一个开电瓶车的过路年轻男子,年轻男子恰好怕狗,便在空中踹了两下,岂料惹怒了大黄狗被咬了裤腿,害得那人连人带车滚进了沟里被送去医院,最后脑震荡+骨折,在医院里昏迷了两天。而当天看到这一幕的,只有大胡子本人,邻居只听到了狗叫声。警察来访,大胡子打死也不承认那是他家的狗干的,而邻居也因为喂养了狗又怕这位恶邻就这件事借题发挥搅得以后不得安宁没有指认。所有人都期待着伤者前来指认咬他的狗,但却没料到,在事故发生一天后,每天到饭点必去邻居家蹭吃蹭喝的大黄狗没有出现,在那之后的两天三天乃至今时今日,它都消失在了这个村子里,关于这个事故的理赔也就不了了之。
在大胡子家消失的动物有很多,比如刚出生的小猫。大胡子是个极其讨厌猫的人,只要有流浪猫流窜到他家里去,必会骂骂咧咧拿出棍子就打,但只有一种情况他不会这样——当母猫接近临盆的时候。不知道在哪里有这样的传言,小猫刚出生的胎盘很补,村子里很多人都会有守候母猫生产等胎盘的习俗。而大胡子更加极致,他不仅吃胎盘,他还吃刚出生的小猫,因为他觉得有营养。
这些年,大胡子大恶从来不做,小恶无恶不作,因为没有违法乱纪,活得顺风顺水。
门上那块“友好睦邻户”的牌子,是当年他给一位村里小干部塞了一些钱弄来的,这个牌子能让他每年拿到250块的补助奖金。
如今无论春夏秋冬,大胡子家的后门口比起左右两边邻居永远是空旷的,子女偶尔回来看看,第二天也会驱车离开不做停留,毕竟家里大部分房间都用来存放杂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