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小哥的小吃店

早上坐朋友顺风车去长沙，在高架上看写字楼前排得很长的队伍以及远处绵延不断的高楼，压得人喘不过气来，要去的地方实在太远，朋友在一个公交车站放我下来，打了车，车子干净，后排空间宽敞，司机看起来没有要说话的意思，我也保持沉默，车里放我高中时听的歌，还奇怪他——年纪比我大很多——怎么会听这些，正要问，抬头瞥见是收音机在放，大概电台做事的人是我这个年纪的吧。

下车，和焦小哥要到位置，很快找到他的小吃店，两姐弟正要做事，问我吃饭没有，我说吃过了，又好奇我怎么到这么早，我说搭朋友的顺风车，想着早到可以多拍点东西。

焦小哥是大概两周前认识的，有天去工业区看一个朋友，提到开店的事，说想卖地方上的小吃，找不到合适的人，朋友说，我表弟开小吃店，要不介绍你们认识？

后来的一天，朋友表弟和弟妹从长沙回来，约着在我家见面谈了一会，两夫妻是九零后，看起来很好说话，我说到时拍东西不会拍配方，只是需要一个大概流程，请不要担心，两人听了齐齐笑，说知道也不一定能做出那个味道，看来他们对自己手法很有自信，我也放下心来。

走时，相互加微信，小哥让我加他，因为他老婆平时不在店里做事，我问怎么称呼，小哥说焦，我问焦恩俊的焦？夫妻俩笑起来，说不是焦呢，转而用普通话说是邹，邹在上宁乡话里念焦，听得我也笑，说那就叫焦小哥，顺口。

店是一个新店，之前他们在另一个点开，店面不过是从别人手里分来仅容纳两个人勉强转圜的小空间，3000多房租，店里只能煮煮粽子，新店面宽敞很多，4米多层高，焦小哥说如果将来挣钱了，还可以再上下隔出一层，现在店有前后两间，前面一间两边靠墙的地方摆了货架，一边放牛轧糖和饼干，一边放熟食，熟食每天现做，这时货篮里还是空的，收银台桌子旁边的台子上摆满了最近新进的糯米。里面厨房四面靠墙放了设备，冰箱，燃气灶，油烟机，一个集成了台面的烤箱，洗菜池，真空包装机，一张长桌，都是不锈钢做的，头上两盏白灯，这样的光线和这样的陈设，比较难拍出好看照片或视频，我有一点担心。

粽叶子昨天洗好泡在盆里，肉腌着放在冰箱，小焦姐开始敲咸鸭蛋，我因为不知道要怎么拍，于是请她先停下来，告诉我接下来的步骤，这样我可以事先在心里规划好拍摄路线，只有不同焦距和不同角度的素材足够丰富，回去剪视频才不会感到为难。

从去年拍曾师傅打豆腐的视频开始，我便认真分析拍摄存在的问题，经过这几个月的自我训练，对常规拍摄已经有了一套差不多的流程，甚至还能匀出一点精力用相机再拍几张照片。

对光线、陈设以及狭窄厨房的担心，在举起手机的那刻起消失不见，手机广角镜头让我感到操纵自如，巨大油烟机下即便光线暗淡，手机画面仍然有着较好的清澈度和明亮度。

橙红发亮的蛋黄从蛋清里捞出来备用，淘好的糯米中放入盐和打得很碎的姜汁等配料调味，一起端去外面包粽子。

一个不锈钢三角架子，一层放装蛋黄的不锈钢碗，一层放装猪肉的不锈钢碗，最上方不锈钢管上缠几样颜色的细线。

两姐弟坐在塑料板凳上，取竹叶三片，上下对齐，中间重叠，两边略微阔出，右手将下端叶片九十度朝右对折过去，左手四指推动上方叶片往下对折，右手指尖往下一探，左手再顺势一凹，一个倒三角锥形停留在凹陷里，右手将叶片边缘拉扯匀称，再按照一勺糯米一肥一瘦两块肉一个蛋黄再若干勺糯米的顺序先后将食材放入凹陷，等填满，用手指压平压紧，再将上方伸着的粽叶反折回来，左手捏出对折处两个角，多余粽叶按粽子棱角折贴过去，最后用缠好的细线上下扯动几下，粽子就奇迹般串在绳子上，这地方手法太快，我看了很多次都没能看清楚。

粽子有几个口味，红豆蜜枣味，鲜肉味，蛋黄肉味，板栗肉味和原味，小哥说原味基本都是老人家要，那时他们在店里煮粽子，常常有老人家闻香而来，老人家口味清淡，就加做了这么一种。

等镜头拍得差不多，在旁边和他们姐弟说几句话，小焦哥说今年包粽子包得早，粽叶子还是从师兄那里借来的，我问你还有师兄？小焦哥说是的啊，我们都是一个师傅教的，大家在不同地方开小吃店，我于是问他当初是怎么拜的师，小焦哥说那时他卖包装盒，师傅在他这里进货，一来二去熟悉了，就干脆拜师改行做小吃了。

我很喜欢听这样朴素的故事，生命仿佛一个没有方向的皮球，在繁忙路上左磕右碰，直到一天被人捕捉到，从此不再胡蹦乱跳，在相同道路上鼓励彼此往前。

粽子包好以后，提入高压锅中，加满水，置于煤气灶之上，从上气、保压到最后气散，一共三个多小时，这会已经十二点了，姐弟两说先去吃饭。

到吃饭地方，小焦姐问我吃什么，我看不锈钢桌子上热着不少菜，只要十五块钱一个人，随便加菜，我说吃这个就好，小焦姐摇摇头，对着墙上菜单点了鱼火锅和小炒牛肉，菜上很快，米饭新鲜滚烫且粒粒分明地柔软，我吃了满满两碗。

吃饭时才得以仔细观察小焦姐，她说话憨憨的，像宋老师，样貌则像我小侄女，她们都是生性开朗和质朴的人，小焦姐话不多，仿佛温和河流，沉默流淌，她对人和事有着纯真好奇心，听我说话时歪着头，转动眼珠，笑一笑。

小焦姐有两个孩子，现在都在上幼儿园，问她男人做什么的，她说肉店，我问卖肉吗？她捂住嘴巴笑，说不是肉，用普通话说是弱电（上宁乡话里肉和弱同音），我说那是电工师傅？小焦姐想一想，讲好像也不是，小焦哥帮忙解释说是做安防方面的工作，我才终于明白。

吃完饭回去，要做麻辣了，早上泡的小鱼干已发，小焦哥一条条将内脏扣出来，我看那一盆鱼干，抠完不知何年何月，于是放下手机和他一起扣，他客气说不要我帮忙，水太凉，但我抠了一下，觉得挺有意思，于是三人低头齐心扣着，没多久就全部弄干净了。

兰花干子和千张从冰箱里拿出来，叠齐后，转动手腕将其切出三角状，兰花干子是小焦哥从宁乡专门进过去的，长沙卖的都是炸得发泡的那种，吃起来软泡，宁乡的则紧实有嚼劲，两个口感并没有高下之分，只不过两兄妹是宁乡人，更情愿做自己熟悉的东西。

热油，将兰花干子和千张分别下锅炸，炸完这两样，换油再炸小鱼干和之前也泡好了的鱼尾巴，然后一样一样把这些东西像炒菜一样炒出来。炒小鱼干时我和小焦姐说了几句话，她忘记放姜，只好关火倒出辣椒和油重来一次，她跟我一样，做事时也是一点神也分不得，看她那副对自己很无语的表情，觉得好笑，也因此不再和她说话，直到后来看她倒一滴醋到鱼尾巴里，问是何用意，得到答复是去腥，可这一滴醋对一锅鱼去腥效果是不是类似于心里安慰，小焦姐被这句话逗得哈哈大笑，说，肯定有用！

小焦姐将做好的零食装在盆里，小焦哥打包，袋子不大，怎么把这些油淋淋的东西放进袋子而不沾到袋子边缘呢？之前我帮别人打包卤味，用筷子一点一点夹着放进袋子，费时不说，无论夹得多么小心，油总是会沾到袋子上，这样的袋子打真空就很可能漏气。小焦哥很聪明，用一个一次性杯子，剪去底，瓶身塞进真空袋，这样袋口就被撑开，偶尔的一点油也被瓶子挡住，他很聪明。

东西做好，两兄妹一起收拾后厨，我看一整天只有零星几个上门的客人，麻辣又放不了久的，如果做了没卖出去会不会心理压力很大，小焦姐笑笑说，不会的，你看今天做的这些都是昨天的订单，一般不会有什么存货。我讲如果到时我有订单来，你都是现做对不？她说是的。

到三点半，高压锅的气散完了，小焦哥打开盖子，用筷子把粽子串挑出来，过一遍冷水，急急忙忙挑出一些给人去送货。小焦姐请我剥粽子吃，但我忽然感到一阵沉重，担心卖不动他们的东西，会让他们失望，小焦姐倒安慰我说不要想这些。

小焦哥送完粽子回来，我也要回去了，地方偏远，小焦哥开车送我去地铁站，但刚到外面的大路上，发现一个轮胎彻底没气了，外面下着雨，我们进退不是，小焦哥打电话喊了修车的人，我也找到了一个回宁乡的顺风车，在等待的时间里，想起可以教小焦哥怎么在微信里开店，他现在打广告都是零散发一些过程视频在朋友圈，大家不知道价格也不知道究竟有些什么产品，我说你把这些东西做到小商店里，别人就可以像在超市买东西一样自由选择了，到时用我拍的照片，看上去应该会更好一点。

说完这些，我的顺风车到了，小焦哥还在车上等修车师傅拿扳手过来，他下车，目送我到马路对面上车，我回头，说，你和你姐姐到宁乡就来找我，我请你们吃饭，他说好，我钻进车里坐下，刷手机，看小焦哥在朋友圈发视频卖东西，这时我手机里也总算出现了第一个订单，是两包兰花干子和香干，我高兴告诉小焦哥，问他是不是今天还能不能发货，他说能。

坐在车里，想起当时站在店里在镜头背后注视着他们的情形，是一对很好相处又认真做事的姐弟，仿佛看到他们的过去和现在，心里感到一点恰到好处的忧愁。

注：制作过程可在微信内搜索视频号「胡子捉鱼」观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