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途愉快
想起来,19年的冬天可能是这几年里最快乐的一段时间。三方已经寄出,毕业论文需要的所有资料和提纲都准备在了电脑里,没有人打扰我,我也没有伤害其他人,拉上行李箱我就躺在了去北京的卧铺车厢里,而下一趟更期待的旅程就在清晰的眼前。
很想念在北京那几天。说起来是没有像在台北跨年时那样极度的喜悦的,但整个世界都是我的。清冷的空气,冻得木木的手,安河桥下清澈的水。尽管约了朋友,我依然感觉自己在这里是全然陌生的,去夜市,去livehouse,去地安门,没有人认得我,没有人管得住我。
那时候我真的开心吗?我记得,入冬的时候我赶着去了趟学校的心理咨询室,我问咨询师,为什么我把一切安排妥当,却还是不安。那次短暂的交流我没有得到答案,工作人员说要排队等下一次吗,我说算了吧下礼拜我还要出去玩的。也记得,在北京的街头我给小孙发消息说,想要的是有一个人,他不必了解我的所有,但我可以告诉他我现在在颐和园里吹冷风呢,他会回我一句好。
这一年发生了很多变化。我终于把一些东西从身体里剥离出去,小孙打电话让我别看朋友圈那天,我发现我早已无法痛彻心扉,关于他的一切再险象环生也因置身其外而切不中我。有时觉得仿佛昨天还躺在国定路的上铺宿舍吐槽同龄的男孩们又丑又蠢,今天就独自坐进了售楼处的洽谈间,看着销售给我计算房价,然后故作镇定地像个成年人的样子回复他,你这个交通实在是短板,我需要再考虑一下的。六七月的时候总要哭,上班上到周四周五,晚上刷个剧看两行书,莫名其妙地就掉眼泪——完全没有什么矫情的原因,只是每天紧绷着,要有个出口,哭,唱歌,喝酒,自慰,都可以;然后似乎有些变化,知道死不了,白天再慌张,走进下班的电梯我也知道这一天结束了。年末师门聚餐,旁边的师兄指着我劝慰另一个女生说人各有选择,她心理强大才能不进体制照样状态和刚毕业一样好。我很喜欢这个评价,好像哪怕两手空空,我也还是我自己,是初中时天天穿校服也知道会被瞩目的骄傲的自己。
半年内两次搬家,抱着我的两个唱片机和一盒唱片。看房的时候学会了敲一敲墙,听听隔音。买了便宜的床头柜储物柜和衣架,连着一周自己鼓捣着把它们都组装好。住北卧的是个还没毕业的弟弟,起初会在我们进屋时出来打招呼,教我们熟悉房间的电器,后来渐渐也习惯了成年人的相处距离;大家都没什么生活常识,但灯泡坏了他会站上去看看究竟,我在厨房叮叮咚咚时他就站到后面看我会做些什么。半夜饿的时候不再点外卖了,起身下碗面条卧个鸡蛋原来是件这么方便的事。
认识了个二十岁的男孩,我俩坐在公路商店门口的马路牙子上,他跑去问隔壁老板要了两支烟,教我掐瘪里面的爆珠;在快要入冬的时候他脱单了,女孩子在送他的书上端正地写“我爱你”——三个我已经知道廉价但依然认定为极度浪漫的字眼。乏善可陈的一年,依然是一如既往地推开所有可能的我不想要的关怀,依然是空打嘴炮的老实人的一年。余秀华说的,身体的欲望太容易被满足,但你如果有爱的欲望,身体的欲望是没有办法被满足的。跨年那天,没什么想法,偏偏不由自主地往一个大哥身边坐,散场后他给我发了一段只有我一个人的视频,六分多钟的,再后来我又怂了。但还有个很成年人的想法,不是二十岁了,天都亮了不睡觉去睡他我会猝死的。
年底升了职级,package超过了当年拒掉的offer,也超过了绝大多数的家人。给爸妈打电话的时候忽然觉得孤独,不知道为什么。朋友问我开心吗,我才发现好像不过如此。到今晚才想明白,大概是我并不缺钱。缺的是有个人陪我把原生家庭带来的焦虑和谨慎抛掉,缺的是一个人告诉我,没什么好怕的,没人非让你肩负什么为你骄傲的使命,你可以做差生,可以随时做快乐事活得臭不要脸一点。表弟摇号进了我当年念的初中,成绩一塌糊涂,他爸吐槽说马上又要交三万五了,你就考这点分数,表弟说三万五对你来说算钱吗,你拿不出来吗?我从没学会这样说话。我总好像憋着口气,逼自己没有退路。那天看还潮,他站在台上说这是第一次正式演出,居然来了上海还是在偶像的主场,实在太紧张了。我就好想跟他喊:嗦搭介,莫比哈撒。也是喊给我自己。
仅仅半年的光景,饭桌上的我们开始讨论买房、医美、谁谁谁又得了抑郁症,开始对着还在上学的朋友说,你要知道期末算个狗屁,工作才是最难的,然后散了又要感叹,怎么这么俗气。即便如此,依然想感受这一切。我知道,25岁,一定比18岁更接近我想要的生活和样子。
20年寸铁、陈阿升和万青如约发了新专辑,算是一桩很大的开心事。这些天时不时就循环播放寸铁,耳畔就一直回响“旅途愉快,旅途愉快”。去年解封后又去了些地方,在关帝庙求了上吉签,路过了衢州那个改了名字的“蓝庭薇爱”酒店,见了陆游的错、错、错,在钱塘江边骑一晚上的车。跨年那天又见到了恰好认识了一周年的小伙伴,合唱完毕,小哥抱着我说新年一定要幸福啊,我说当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