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黑铁新
文|莫诺格
坦白来说,我与黑铁新只在他的新书发布会上匆匆见过一面,那是一本叫做《kepler-22》的书,新书发布会结束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黑铁新就因病去世了,所以,《kepler-22》意外地成为了黑铁新的遗作。因为黑铁新的猝然离世,几乎导致了整个文坛的震荡,说是一场文坛大地震也毫不夸张。诸多媒体开始纷纷报道黑铁新的离世,甚至有好事者发起了追寻黑铁新的活动。
黑铁新是谁?
黑铁新写诗吗?
黑铁新的小说有什么独到之处?
……
诸如此类的繁琐问题,纷至沓来。文坛视黑铁新为塞林格第二,这倒不是说黑铁新的作品风格与塞林格无限接近,而是他像塞林格一样神秘、难以捉摸,他的处女作《我与春天有个约会》在文坛一炮打响之后,就和倚靠《麦田里的守望者》塞林格一样,躲到深山老林,闭门不见任何来客,新书以每年一本的速度出版,即使最苛刻的评论家也不得不承认,黑铁新的作品愈发纯熟,已然自成一派,处女作的走红并没有捧杀他的文学才气,反而激发了他更多高质量的文学创作。
黑铁新从来不出席任何文学活动,《kepler-22》是黑铁新第一次公开露面,不过令人失望的是,黑铁新出席新书发布会的那天全副武装,口罩和墨镜遮去了几乎整张脸,只能看到他一米八三的个头,以及隐隐可见肌肉的精壮身板,他穿得倒是朴素,一件深蓝色的格子衬衫,衬衫外头套着一件黑色西服,在我看来,西服的颜色过分黑了,如果不打灯,又是在夜晚举行这次新书发布会,他那套黑色西服绝对会让他整个儿人消失不见,可能也是因为我夜视能力太差。
我是黑铁新的忠实拥簇,他的每一本书我都悉数买来,并且我的购书习惯是买两本,一本用来看,另一本用来收藏。同时,我也是个秘密创作的小说作者,这一点我倒与成名后黑铁新的低调与隐忍一脉相承,不过对我来说,这完全是无奈之举。我是三个孩子的父亲,人到中年,肩负了养老和育子的双重重担,妻子和年迈的父母都是更加注重现实的人,他们不关心文学,甚至视文学为洪水猛兽,在我几次尝试着小心翼翼地提起文学和写作这些事情,企图用一种暗示的方式将它宣之于众,但每次开口后的沉默、电视机嘈杂的声响、家人停止咀嚼食物的寂静都成为我难以消化的噩梦,于是,写作这件事只能闭口不谈,深藏心底,成为一个秘密,有些时候,就像是黑铁新曾经用过多个笔名进行创作一样,我也曾经隐去自己的男性身份,尝试用女性身份写作。在由笔构筑的虚拟王国里,我享受自己的女性角色。
在后来的记者采访报道中,黑铁新的密友大象以一种嬉皮士的态度评价黑铁新的意外离世:“黑铁新不是死了,而是被开普勒2B星人抓走了,去给那个星球爱好文学的一个国王当枪手。”当然,这番戏谑之言并没有深入人心,大家听了哈哈一笑,转头就把这番话忘了。
据黑铁新的密友大象所说,黑铁新在处女作《我与春天有个约会》走红之前,是个主旋律作家工作室的学徒,并不是一些反对派所恶意揣测的那番——黑铁新依靠攥写黄色小说和低俗笑话生活。黑铁新曾经热衷于参加各种各样的党建征文赚取生活费,但奇怪的是,在黑铁新成名后,他与所有的党派割席,不再发表自己的任何政治观点,甚至在他后来的新书里也难以找到任何有关政治的隐喻,他本人与他所写的书都成了“去政治化”的典型代表。
在黑铁新的遗作《kepler-22》的第138页,他引用了自己早年写过的一首诗歌:“教练车飞驰而过
车顶的喇叭声称
他们建校十年,经验丰富,师资雄厚
欢迎大家踊跃报名
声音由西向东
逐渐消散
警车驶来
顶灯闪烁,循声而去”
我翻来覆去读了几遍,到最后也没能明白黑铁新在此处引用诗歌的意图,但这首诗却引发了我学车的共鸣,我把这首诗工工整整地用钢笔蘸着墨水抄写在小儿子的方格本上,抄完以后,又对着小儿子深情并茂地朗诵了一遍,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自己就是黑铁新。
在黑铁新成名后,冒出了不少自称是黑铁新本人的骗子,更有一个文坛新秀将自己笔名取作黑铁,并以黑铁这个名字大肆发表文学作品,尤其是黑铁还力图模仿黑铁新独特的文学风格进行创作,这就直接导致了一时间,人们难以分辨黑铁新与黑铁两人的作品。但是黑铁这件事,或者说黑铁引发的这场文学风波并没有影响到黑铁新本人,黑铁新仍旧隐居深山老林,闭门不出,依旧保持着每年一本新书和每年20篇短篇小说在各类严肃文学期刊发表的速度,这也给那些黑铁新去世后研究他生平的那批学者留下了一个谜团——黑铁新究竟对黑铁这个文坛新秀大力模仿自己且试图混淆视听这件事是什么态度?又或者由于黑铁新本人的自我封闭,他压根儿就不知道这件事的存在?不过,在此之后,有个研究黑铁新的学者首次明确指出:黑铁新的作品是无法被完全复制的,即使黑铁这位文坛新秀再怎么模仿黑铁新的作品,终究只能模仿一个皮毛,模仿的都是表面工夫,那些深层次的、潜伏在巨大冰山之下的部分,黑铁这位文坛新秀是永远也不能模仿得了的。
关于模仿,黑铁本人供认不讳,他毫不因此羞赧惭愧,反而平日里以黑铁新的掌门大弟子的身份自居。在一次关于文学是否应该分类的谈论会上,有作者坚持认为文学理应划分为严肃文学和通俗文学,也有作者持相反意见,觉得文学不应该强调分类,而应该淡化分类的概念,气氛一度变得热烈,恰时有记者犀利发问:“黑铁先生,您是不是纯文学写作者?”这个问题似乎想把矛盾的焦点转移到黑铁身上,对于黑铁与黑铁新的作品关系永远是文坛的一大热门话题。黑铁接过话筒,站起来,说了这么一句:“我是不是,不影响中国文学的走向吧?”话毕,全场哗然。后来,有好事记者很快对此事做了独家报道,新闻头条标题就是《震惊!黑铁新的掌门大弟子黑铁语出惊人“我是不是纯文学写作者,不影响中国文学的走向吧”》,在这篇新闻报道中,记者细致地描述了当时的环境和氛围,以及仔细记录了在场嘉宾所说的每句话,对于黑铁的描写和评论只有区区两行字,报道这件事的记者似乎根本就不关心黑铁说这句话的意图何在,这位记者做这篇报道更多的可能是为了蹭黑铁新的文学热度,有不少细心的读者发现,这篇新闻报道的标题关于掌门大弟子的部分并没有加双引号,因此,一些黑铁新的狂热粉丝将这位记者告上法庭,说是严重侵犯了作家黑铁新的名誉权。当然,截止到我写下这篇文章的今天,还没有开庭,似乎这件事会不了了之。
由于黑铁新的猝然离世,他的遗作《kepler-22》在各大书店被抢售一空,随后又多次紧急加印,在新版的《kepler-22》里,多了一篇叫做《追寻黑铁新》的文章,这篇文章作为整本书的序言,在翻开书的第二页就能看到。这是一篇由问答组合成的一篇文章,按照世人对黑铁新的种种猜测,做出了一一合理化的猜测推理,比起官方版本的定论,这篇文章更像是打给黑铁新粉丝的安慰剂。
当然,没有人会知道那篇文章是我写的,也没有人会留意黑铁新意外离世后有记者因为我作为唯一出席黑铁新新书发布会的见证者对我做的一个短暂的采访,在那个采访末尾,记者问我:“您为什么如此了解黑铁新?”而至今我还记得我的回答让他除了困惑,更多是胆战心惊。
我回答说:“因为我就是黑铁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