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浪费指南 | 雨
现在是夜里两点钟,是一天最黑暗的时刻。我在给电脑编程序,程序总是调不通——我怀念早期的PC机,还有DOS系统。在那上面我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现在的机器是些可怕的东西,至于Win95,这是一场浩劫。最主要的问题还不在于技术进步,而是我老了,头脑迟钝,记忆力减退,才看过的东西就忘掉,得写在手上才成——手才是多大的地方。人的手腕上应该长两面蒲扇,除了可以往上写字,还可以扇风——我觉得浑身燥热。随便说点什么罢。

三月伤心仍晦日,一春多病更阴天。如油的春雨如约而至,其实我与她相识已久,但凡太阳匿藏云堆的日子,她 便早早轻叩我阳台的玻璃门,将埋在梦乡的我拖回现实,待洗漱好,我就泡上促销囤积的浓茶,再裹上毛毯瘫在藤椅上,陪这年年守约的细雨聊上一会儿,有时读读浅显的通俗读物,或在互联网世界里和不曾谋面的陌生人“友好问候”。 雨也常常从子时到亥时飘个不停,如雾般罩着人世间高高矮矮的瓦房高楼。我总幻想着这样的晚上,柴火正旺的壁炉发出噼里啪啦的爆裂之声,我和某个亲近的人在暖和的屋子里讲上一整夜的怪谈,羊毛绒的长毯紧紧裹住真皮沙发上的我们,人间的烦恼事都放到一边罢,不用处理关系,不用担心情绪,不用假装热情,也不用恳求虚无的爱,就这样浸没在温暖的雨夜做一场不醒的梦,把世界睡出一个对穿的窟窿。
其实雨天总发生坏事,从小就是这样。返程公交的硬币丢了,因为作业抄袭被罚站到放学,滑倒在污水塘被臭骂一顿,中了玩具的奖券被洗衣机揉碎,还有珍贵的朋友在雨夜弄丢… …,虽然声势浩大,但这些恼人的困难更可能只是一阵过云雨,天空中的愁云都被雨点洗净了,洗出一个清朗的蓝天来。

达叔的事本该用一整篇文章来写,但想想话一多就成了废话,都成了那些介绍人物生平的官方文章,没了意义。所以我只在这说一段儿时与达叔相关的经历,这些事早先被淹没在了混沌的记忆长河之中,但年岁的增长却反而让它们愈加清晰起来,回忆又具象在眼前成了新鲜事儿。
我赶上世纪末的尾巴出生,也恰巧赶上很多新旧世代交替诞生的新玩意儿,譬如——录像厅。我懂事的年纪,港片的荣光虽已黯淡,但在内地的录像厅里,那些塞满奇思妙想和纸醉金迷的港片却像点燃的炮仗热烈绚烂,刚在神州大地上遍地开花,这些转瞬即逝的火光不仅带来了无与伦比的欢乐,也悄悄在几代人心中埋下了梦想的种子。
小时候去的录像厅是个二层的自建房,虽说是楼房,每一层的平方也算不上大,地上铺着朴实的红砖,屋里的照明只有一盏泛着黄光的羸弱白炽灯。第一次去正是暑假的时间,外面火伞高张蒸的屋子里像个火上的笼屉,太阳洒下金色的光柱穿过墙上枣红色的条绒窗帘,于是屋子里呈现出一种快要融入电影的诡异血色,或许是茶色的窗帘,我记不太清了。门口一脸白胡茬的“老头”蹲在一张掉漆的儿童椅子上收我们每人五块的门票钱,“老头”是我们给他的外号,这个“老帮菜”总爱用过期饮料多骗我们几块钱,再一个人偷着去胡同串子里“世嘉”街机上的玩“美女麻将”,算不上什么好人,“老头”屁股不爱粘地,不是蹲着就是倚墙从不爱安稳地坐在什么地方,叼着烟屁股斜挎着个破包和过路的赌客们唠个不停。一层大概放些达叔星仔那些老少皆宜的搞笑电影,二楼得加钱,我倒是一次没上去过,听阿张说,放的都是些三级电影,偶尔还有些“洋戏”,低俗无趣,且总有些面目可憎的中年人从楼上狭窄的楼梯过道上下来,年纪尚浅的我更吓的只敢安分坐在一楼。
第一部看的片子大概就是《逃学威龙》,当时只顾笑闹,压根没在意时间,翘了一下午的课,之后在次日办公室罚站的过程中从老师嘴里学到了“玩物丧志”、“朽木不可雕”、“目中无人”等一系列受用终生的贬义成语。“老头”家的影碟机老是抽风似地闪屏,当时不知道是因为光碟沾上灰尘的缘故,一遇到花屏就搬着小凳跳上放机器的条台,拍拍打打直到恢复正常,拍坏不少次电视,为此没少被老头教训。屋里连个正经的风扇都没有,我们就蒸着“桑拿”,买几根碎冰冰,盯着电视里灯红酒绿的香港,学着周星驰夸张的动作,憧憬着荧光屏里的都市,想起《童年》的旋律, 大概就是那样无忧的夏天。后来几乎都看完了,“老头”也不买些新碟,只来来回回放那几盘,磨的连画面都播不出来。
三四年级的样子,一个冬天之后,“老头”走了,打了一辈子光棍,也没个人接替,房子不知怎么的也拆了,成了“街道服务中心”。
“人生就是一列开往坟墓的列车,路途上会有很多站,很难有人可以自始至终陪着走完。当陪你的人要下车时,即使不舍也该心存感激,然后挥手道别。”这句也许出自《千与千寻》的台词,在QQ空间还很火热的年代频繁被用来阐述年少时光里幼稚的儿女情长,却完全背离了这句悼词的原意,忘记人的离开也伴随类似死亡等等因素。我以前没有写过怀念某个时代亦或悼念某个明星的文字,我以为以后也不会为这些与我现实生活并无太多关联的人浪费情绪,但事情总有破例。

前几天在火车上也写了一段似梦非梦的话,实在没什么地方塞下我这几百颗黑色方块字,只能委屈它们暂时在待上一阵,待到春暖花开之时,我再寻个油菜花开的空地将它们种下,希望来年开出粉色的花儿:黑色的铁轨划开老城的脊,左边是河,右边是山,浑浊的水映着夕阳的残红,坟包似的锥形山峦上矗着十几根大到惊人的黑色烟囱,一呼一吸飘出带毒的雾。黑水是城市的血液,灰烟是城市的呼吸,银色的列车切开迎面的风辟出新生的路,透过玻璃看见农民翻耕绿化带里的烂泥种上翠绿的苗,油菜地边是新建的市政公园,远处废弃学校的围墙上涂着大大的“拆”, “育人”两个大字依旧闪着金光,旁边男人身上腻人的香水陪我进了梦乡,劣质地像是发情的麝鹿求偶的香。

最近书目,重读村上《当我谈跑步时,我在谈些什么》。
希望一人独处的念头,始终不变地存于心中。所以一天跑一小时,来确保只属于自己的沉默的时间,对我的精神健康来说,成了具有重要意义的功课。至少在跑步时不需要和任何人交流,不必听任何人说话,只需眺望周围的风光,凝视自己即可。这是任何东西都无法替代的宝贵时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