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木牌坊
库区外东北角,有一条长长的土路,路前方立着一座乌木牌坊。路旁是两排平房,平时人不多,冷清的很。只有早晨和傍晚,才有零零散散的车辆与行人在这里短暂驻足。早上得空时,徐师傅会拉我到这吃豆腐脑,就着低低的桌案,配嘎巴菜、麻酱烧饼,胡噜噜吃一碗。味道不算正宗,但很可口。
以前我以为,离开家以后,豆腐脑、胡辣汤之类的东西是不太容易吃得到的,没想到在这儿又找到了熟悉的味道。一来二去之后,我和徐师傅也成了这儿的主顾。
听徐师傅说,这块地原来叫“商业街”。去年疫情爆发前,这边有人买了地皮准备起楼,据说那块牌坊便是开发商从别处移过来安到这儿的,去库房的路大都也是从这儿走。后来,他们的项目停了一阵子,这边也就没人管了。只剩这堆“木石栅栏”立在这儿,看着虽旧,却也说不准年月。
我远远看着那块牌坊,像是年久失修,大大小小的土块模糊了雕栏上的画迹。若是不了解,怎么也想象不到它是从别处搬过来的。至于来这吃饭的,大都是附近的居民,还有隔壁库区的人员。
徐师傅第一次带我到这儿时,我不太情愿。尽管在这个特殊的时局,防疫措施也相当到位,但我实在不想跑那么远。每去一次,都像是长达一小时的通勤一般疲惫,直至在颠簸中把肚子颠饿。或许像我们这样的不在少数,只当是偶尔路过时歇脚打尖。看到平房吐出的炊烟,听到人群间不温不火的语调,似乎跟电视上所看到的是两个世界。
做豆腐脑的是一对夫妻,一个个子高高的、看上去有些瘦弱的女人,一个体态敦实满脸胡茬的男人。身上都系着灰扑扑的围裙,在窄小的门楣里小心翼翼地为食客们端出一碗碗咸香的早餐。他们的两个孩子在牌坊下绕柱追打,脸上是红扑扑的干涩,地上的尘土在他们的脚边翻飞。
时不时有人开这两个孩子的玩笑,顺带着开男人的玩笑、女人的玩笑。这些人的话不是纯粹的恶,只是混杂在泥地上的一撮土。他们听到后也都一笑置之。当然,语言是能伤害人的,且不分善恶,恶意的不必说,善意也会被情绪左右。他们大概习惯了在冰天雪地里冻掉这些污浊,然后用盐、味精、胡椒煮出一锅专属于他们的温润。
看到这些,又会忆起去年在安定走廊中看到的画面,走廊里是无声的乌烟瘴气,那些寒风中战栗着的,楼内排着队的,将所有紧张的情绪收束在镁光灯下,嗓子无法克制地闷着。随后便是疫情的肆虐,整个街道几无人烟。那天我穿过半个城市,全副武装走进如甬道一般的科室回廊,难道是自己执拗地不听劝告才去复查?直至走出大厅,将手中的报告单叠好收进口袋。望着远方布满尘泥的高楼,强打起精神原路返回,像是完成任务似的,呼出一口仪式感的空气。此后一度耻于诉说这段经历,唯恐他人认为这是情绪的挡箭牌。可即便这样,也只能靠自己给予鼓励,这大概也是最优解了。
想起念书时,剧作老师给我们讲《钢琴教师》,她说:“你不曾经历的,未曾了解的,尚未体悟的,凭什么要给他人妄下判断?”人间的情绪可以找到疏解的出口,却不太容易探明来处。即使是同一句话,在阴冷的屋檐下与温暖的座椅上,意思也有可能是不同的。
回去的路上,徐师傅打开车载广播,继续追踪着疫情的进展。一本正经的播报里藏着如临大敌的声调,念出邹巴巴的文字。窗外,几块细小的砂砾从玻璃旁擦出几丝冷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