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点成长中的心得
近日有豆友问我从抑郁中康复的经验,打算趁机简单写下来。我的视角很有限,只能从自己的角度引申开。也不仅限对抑郁患者,而是针对广义的心理困扰。我也不觉得各种被定义好的心理疾病之间有绝对界限。不过,本文对于先天、产后或神经系统损伤等等情况则不适用。
我不觉得自己“康复”了,也不会使用这个概念。我觉得自己是解决了一些问题,并且已经能够与那些暂时无法解决、或者可能永远无法解决的问题和平共处了;并能理解它们的成因,用一种坚毅而充满信心的乐观态度去面对。我也不是打算提出任何建议,因为每个人的情况不一样,并没有一个通用的法则;仅仅是希望所写的东西能对人有所启发。文中所引用的观点大部分非原文,只是自己凭记忆所转述。
一、原生家庭
原生家庭对一个人是极其重要的,心理问题大都能够在父母身上找到密码。我自己也遭受了来自原生家庭的伤害。我所见不多,也无法想象各种来自家庭苦难究竟是什么样的,只能就自己所了解的地方引申开。
1、父母的焦虑
我母亲是老煤炭国企的工人,端铁饭碗吃国家饭。我父亲的职业虽然是教师,但改制之前本来也属于国企管辖,而且他的精神面貌和认同都是归属那个国企。他们几乎没有自己的想法,是盲从的多数人,对外界环境施加给他们的通盘接受。就像依赖父母那样,终生依赖那个国企。我是独生子。小时候我成绩好,父母和长辈都很疼爱我,纵然我幼年暴露出了一些心理问题的萌芽,他们根本不会去管——因为他们眼里只要成绩好,一切都不是问题。到后来抑郁了,影响了成绩,他们才开始焦虑,恶劣的对待我。他们不理解我抑郁的原因,只是苦苦相逼。因为他们觉得如果我不能考一个好大学,就不能够回来这个国企做技术工作,而只能回来当工人——他们从来没有想过我的人生可能有其他可能。我从小就被教育“考上大学回来工作”,而他们那种痛苦的生活,着实不能给这个理念赋予好的榜样(讲个笑话,直到我的高中同学面临考研的时候,我才意识到原来世界上还有研究生这东西,而不是只有“考上大学回来工作”)
在我抑郁时,我父母对我的逼迫,本质只是他们自己的焦虑,而非真正为我考虑。因为他们无法想象一个人如何能够脱离一个像父母那样照顾着他们一切的国企独自生存。这就像制止孩子吃手的养育者,也是在想象中为他们自己吃手而焦虑——因为孩子吃手是自然的;而制止孩子吃手,也只会让孩子更加焦虑。父母绝大多数的焦虑,本质都是他们自己的焦虑,他们无法面对的,其实只是他们内在那个无能、脆弱的自己。因为我没上大学,父母让我去做国企的井下工人。我后来对人讲起我父母的决定,别人都感到吃惊,他们以为我家境非常贫穷,或者以为我父母不顾我的安危。其实他们只是无法忍受我没有工作的焦虑和他们感受到的耻辱感——这耻辱感又是他们自己的妄想。是这种情感压倒了他们本该有的顾虑,因为在他们看来,只有有一份有编制的工作,才能娶到老婆,生存下去(而且他们身边其他同事的孩子,大都也是这样的人生选择)。我想部分家庭暴力的情况,也是因为父母无法容忍自己身上的焦虑,一旦见到孩子表现出来,立即变的无比焦虑痛苦,所以要迫不及待使用暴力。推以言之,父母对孩子不当的方式,都能在他们自己内在找到原因;即便那些引发他们粗暴对待的、孩子身上的问题,也往往只是父母问题酿成的一个结果。
我那时候独立性和自主性非常差,无法离开父母生活。直到遇到妻子,她带我离开父母身边,我开始能够慢慢成长。不过,比起现实中的离开,更重要的独立是精神上的。而且有的时候无法摆脱父母的影响,往往也是自己内心没有准备好。我的豆瓣日志《挣脱与父母的同一》,以当年的视角记叙了自己的感受和心得。
2、依恋的缺乏
依恋是极其重要的,是一个人赖以健康生存的心理基础。我认识的有心理问题的人,不少都有依恋问题。依恋缺失的人,也会容易以同样的方式对待自己的孩子。霸凌他人者,也往往有很大的依恋缺失。父母的冷漠和拒绝,会导致孩子长大以后不敢正常表达自己的情感需要。我猜,如果一个人有包含依恋问题在内的多种心理创伤,这些问题日后无法再逃避、需要修复时,率先需要被修复的,就是依恋。同时我也猜测,依恋的缺失是任何药物治疗都无法解决的。必须要通过亲密关系的修复。我觉得自己小时候成绩好,主要是因为有相对健康的依恋(部分也因为我父亲是教师。荣格说孩子并不会根据父母的教导生活,而是会模仿父母的生活本身。真正的教育是以身作则,而非在给孩子提供极差的心理基础、无法以身作则的情况下,对孩子施以极高的要求,这无异于缘木求鱼。)。我也一直觉得自己能从那样差的心理状态走到现在这一步,相对健康的依恋也是基础。
我没有这方面的知识和体验,不好说些什么。我只能试着说,依恋问题所能带来的影响是极其广的,很多当事人自己也自己不能理解也无法控制的行为问题,很多找不出原因、反复发作的症状(我相信身心一体),都很可能能够从依恋问题中找到原因。
还有一个麻烦的问题,孩子往往会把父母不好的对待,归咎于自己。我知道理论上的知悉,对依恋问题无疑是杯水车薪,只能希望有这个问题的人能对自己宽容一点,能对自己说一句《心灵捕手》里的“这不是你的错( It's not your fault )”——如果能由所爱的人口中说出,就更好了。
据说约翰鲍比的《依恋》三部曲,是非常好的作品。
二、我的患病原因分析
我是90年生人,2005年高一的时候开始抑郁。我得抑郁的原因很简单,很大一部分是外界导致。我小时候在国企所在的地方上小学初中,那里管的很松,算自由成长的状态,我不用努力就能有很好的成绩;而且我一直在父母身边生活,娇生惯养,完全依赖父母,自己没有任何做决定的能力和独自面对世界的能力。后来因为高中去县里上,那里的学生习性和我之前在国企学校里面的学生有相当大的差距,离开父母住校的生活也让我不能适应。高中管理很严格,体育运动也成了奢侈。晚上10点半结束晚自习,早晨5点多起床,一天九节课加四个多小时的晚自习的生活,着实让我吃不消。这个环境落差埋好了伏笔。
那时我喜欢的女孩,也喜欢我。但我那时的力比多还停留在父母那里,或者可以说是“恋母”的,只是心动或心痛,不知道该怎么做,更不敢告诉对方。再加上后来我又开始因为一些原因吓得不敢睡觉——高中的作息本身对我的睡眠已经是一次重创了,于是很快就抑郁了,算是比较严重的那种。我简单从环境和情感两方面进行分析。
1、冲突(或人格之间的对抗)
我因为环境导致的这部分抑郁,理想情况下是能够避免的——只要退学即可。但是我那时并不是一个独立的个体,我的命运完全取决于父母,而我父母必然不会做出这种选择。
他们只会逼我,以为这样就能让我重新开始好好学习。我当时的抑郁,可以看做是那种处境下的必然结果,也可以看做是我的一种抗争。必须指出的是,绝大多数人试图去压抑症状的态度是错误的,就像发热可能是一种免疫保护性反应,比起降温,从根本上解决问题更好 。这种抗争是有利于个体的,是内在的一部分对自己的提醒,正确的做法是重视它,试图寻找它要表达什么,或者说要提醒些什么,而不是试图去压抑他。如果人们持续的压抑这部分的话,就像弹簧一样,它的反抗会更强烈;可能导致更糟糕的后果。我一直宽慰自己的一位朋友,让她不要对她自己那些无法控制、又引以为耻的表达感到痛苦,我说:“这种表达也是你试图自救,如果没有这种自救的试图,情况会更糟糕”。从这种意义上说,抑郁也是一种能力。诚如《道德经》所言:夫唯病病,是以不病。就像睡觉时吹空调中风的人,是因为他不具有在身体不适的时醒来的能力;如果他能感受到不适,能够醒来,就不会中风。人逆来顺受的能力,绝非值得称颂。并非是这种症状导致了痛苦,只是这种抗争导致了症状。但人们总是习惯于于消除症状,却让这抗争持续延续。人们会这样做,是因为对这个世界、对内在心灵没有一个整体的认识。
在这里我的情况是被动的,但是换成主动的情况也是一样。荣格举过一个例子,一位祖上都是农民的人,通过自己的努力占据了很高的社会地位后,开始出现各种心理问题,荣格觉得这些症状是他内心的一部分对自己的提醒,提醒他不要爬得太高,因为他的心灵没有准备好。后来他从这个位置上退下来,症状就消失了。人压制自己的部分人格,追求外在目标从而陷入抑郁,也可能是类似的原因:是内在的另一部分人格的抗争。 古希腊医神阿斯克勒庇俄斯有一个蛇环绕的手杖,这个标志沿用到现在。蛇在荣格心理学上是一个很重要的意象/象征,荣格说它对应着大脑延髓及以下的部位。我没有读过荣格很多的作品,我猜想,至少从这个意义上是说得通的:低等动物的神经系统不像人类这样高度中枢化,它们不会为了达到某种目的,让自己身体的某个部位不适——因为身体的各个部分是各自为政的。只有人类才会牺牲一部分自我来达成某种目的——这既是文明和进步的源头,也是心理问题的源头。就像《道德经》里说的: 天之道,其犹张弓者欤?高者抑之,下者举之,有余者损之,不足者补之。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人之道则不然,损不足以奉有余。 人们在损不足以奉有余取得文明之后,也要顺着天道回来损有余而补不足,试图寻回那本就属于人类的心灵的完整和宁静。
2、失去恋爱对象
失去或无法得到所爱的对象,也是抑郁的常见原因。荣格心理学认为人生来具有完整性,男性身上有女性的一面,女性身上也有男性的一面。部分爬行动物的性别由温度决定,或许能够在生物学上印证这个理论。荣格把与性别相异的那一面人格命名为灵魂意象,男性的女性意象叫做阿尼玛,女性的男性意象叫阿尼玛斯。灵魂意象往往与外在的人格面具相反,比如积极的女性,可能爱上消极堕落的男性(我指一种蓄意为之的积极,而非发自心灵宁静,体察自己内在后的那种自然流露)。人有寻回自己身上的另一面的本能,以达到心灵的完整。
灵魂意象最初只能通过投射认识到。在年轻时所爱的对象,往往对自己有绝对的影响力;后来随着年龄的增长,人变得越来越难动心。或许也因为最初自己的灵魂意象是完全投射到对方那里的,而随着不断的经历,人们逐渐收回这种投射。
当人们在疯狂的迷恋(高度投射)的情况下失去对象,是很容易引发抑郁的。荣格在一些著作里有描述。这种情况没有什么好的办法。理想的情况下,如果能够自然的对对方失去兴趣,即投射无法维持下去从而和对象分离,是不会产生这种抑郁的;但不幸的是,这个心理阶段的人所爱的对象往往也容易不稳定,忽冷忽热,从而给热恋者带来极大的痛苦。如果失去恋爱对象,这时最好的方法就是把这种投射转移到另一个人身上,而人也会本能的试图这样去做。(这种年轻时疯狂的热恋、或依恋的缺失等这类极强的心理动因,它们本质上是寻求治愈和成长。但往往因为这种驱动力力过强,以至于迫切的需要对象;这种情况下寻找的对象未必能够很好的承载这一切,于是造成伤害)
三、药物治疗和心理治疗
1、西药
自己在09年的时候用过一年西药,我不太记得那个时期的感受和生活,只记得内心的确不再那么痛苦了。除此之外,我还记得吃药时期,我再听自己喜欢的音乐,情绪感受力变迟钝了。我那时候还是生活在父母身边,没有独立的能力,所以尽管我脱离了学校,但也无法逃避他们给我后续的安排。
到14年的时候,我被诊断为“复发”(尽管问题其实是一直存在),但不再像最初那么痛苦了,只是睡眠不好,昼夜颠倒,精力差,医生也只说是“抑郁状态”,开始重新吃药。我对那段时间主要的记忆是我开始渴望学习知识,但无法用脑。用药以后睡眠好多了,可以入睡了,也能睡很久,也可以用脑了,但依然不够理想,特别是如果睡眠不足的情况下。我那时候需要大量的睡眠,一天要睡10-11个小时才能保证第二天的精力,而且自己回忆起那种睡眠充足后第二天的经历充沛,也并不是一种发自心底舒适的感觉,只是觉得大脑清晰了,不再混沌。如果我睡8-9个小时,第二天就会很烦躁,无法用脑,如果睡得更少,就会更难受。而且往往在一天充足的睡眠后,会紧跟着一次不足的睡眠——因为头一天睡太久,第二天无法入睡,这时还往往需要额外的安眠药。尽管当时吃的西药,副作用小多了,并不会影响情绪感受力。这时我开始意识到这是个死循环了:西药对我的帮助达到了极限,无法继续提升。在15、16两年里,我还有过很轻微的z.i_s.h.a.念头,这其实是我第一次有这个念头,这时我已经离开父母,并没有外界的折磨,只有内在的困惑——对这种哲学式的z.i_s.h.a念头,西药也是力所不逮的。我还这西药我一直到现在还在吃,从最大剂量的2片,减到现在的1/4片。最近两年里,我几次试图停掉,都没能成功。
以当时的我来看,两次西药治疗给了我极大的帮助。特别是第二次。我这两次用药时,对应的问题也不一样,第一次主要是高中时期环境和情感上痛苦的积累,第二次有了内在成长的动力开始萌芽。以现在的视角看,我会觉得西药是缓解了一时的矛盾,给了我喘息的时间,或者说为日后更重要的治愈做了准备。
我很喜欢中医,但我不会否认西药的作用,不会极端的认为西药只是缓解症状。而且即便只是缓解症状,能够暂时维持生命,等待日后更好的治愈,也是善莫大焉的。不过,对于某些问题,西药的确是在压制症状。西药可以抑制极端情感的表达,但这些表达里本身(我相信至少部分表达是如此)也含有治愈的种子。当事人的表达可能是他身心的自然反应,他无法承受如此强烈的痛苦,以至于必须表达出来;部分极端的表达也包含着希望被理解和接纳的期待,这种情况下表达也是被治愈的先决条件。我同意弗洛伊德的观点,很多未被满足的需要并非是消失了,只是被压抑了,都会在有朝一日以更强烈的方式寻求表达和治愈。西药可以压制症状,但无法治愈这些内心伤痛。我想中医应该也不能治愈心灵的伤痛。同时我也相信,如果人类社会有完善、高质量的心理支持机制,很多人并不需要吃药。
2、中医
我是在18年开始看中医,一直看到现在。很幸运,最初看就遇到了很不错的医生。如前文所言,西药尽管改善了我的心情,但还有很多问题无法消除。除了前文列举过的无法用脑,还有一些,比如早晨起来难受,要过很久才起得来床(后来我知道从中医的角度来说,是阳气难以生发,所以我早晨起来舌苔都会有一层白色,要过一段时间才会消除),这些都在中药的帮助下好了起来。
说来也巧,我选择中医也是内在的,那时候我刚读完《弗洛伊德文集》,开始接触荣格的思想,我那时本能的、直觉的知道自己该看中医了,就像我知道该接触荣格了一样。而荣格的思想和中医一样,也是整体的、身心的、人本的。
后来我因为换城市生活,无法继续找这位医生看。那时我在当地找一位医生看,并不理想。于是在19年初,我在邻近城市找了一位医生A。那时候我已经接触了荣格和道家的思想,看到这位医生讲求天人合一的理念,家学深厚,便欣然前往。效果果然不凡,这位医生用古中医六经辨证的思路,结合五运六气诊断,用经方治疗,只是简单的5-10味药,却能起到难以置信的作用。我觉得精力充沛了,早晨醒来后不仅不会难受,甚至还会有幸福感。午睡也不会再难受了。这时候我也对中医产生的兴趣。
后来19年下半年时候我遇到外部挫折(从现在的视角看,我会觉得这是一件好事),身体急转直下,当时的处境连带引出了许多悬而未发的问题。这时我开始脾肾阳虚,易紧张,到下午四五点会饿的头昏,没有精力和体力,容易疲劳,什么都不想做,性功能衰退。中医的肾和西医的概念不同,中医的肾是人体的基础,是先天之本,就像房子的地基,肾虚会导致各方面的问题。因为疫情影响,我在本地找了一位医生看,却让我越补越难受。后来疫情好转,我换回医生A,效果依旧显著,但医生并没有重视我的肾虚问题,依旧使用经方,而经方又缺乏补肾药。我肤浅的臆想,古中医和现代中医有些像荣格心理学里内外倾的对立:如果只用古中医,就会忽略患者本身的处境,太过刻板,有点像过度内倾的表现;而只用现代中医,则是舍本逐末,抛开根基只顾处境,肝郁疏肝,肾虚补肾,等于是“头疼医头脚疼医脚”,效果更是不好,有点像过度外倾的表现。(我这最近两年看过四个中医,两个效果好的——A和B——都没有问过我用什么西药,而遇到的一个治疗效果很一般的医生则很清楚的问了我吃什么西药,并且对“抑郁”形成了刻板效应,给我用了大量镇静安神的中药。好的中医并不需要把西医诊断和用药情况了解的特别清楚。)
于是,我在今年立春后在当地找了另一位医生B,这位医生也是家学深厚,也推崇古法。在挂这位医生的号之前,我做了一个梦,我梦里拿着两张药方,是一个颇有名气的中医的两个弟子开的方子,一个是经方,里面有经方常见的药,另一个则不是,里面有不少四字名字的药物,且富有诗意。看诊完,我发现整体方子是一个经方和其他药物的结合,里面有一些药是我梦到的。也就是我梦到的那两个方子的结合:既使用了经方为根,也注重了实际。效果也的确不凡。近两年我身心受困,很少看书,更是没有表达的欲望;正是在中医治疗下,我写下了现在的文字。
我现在还会每天自己艾灸一次,并每周去医院做一次针灸,也有很大帮助。值得一提的是,针灸起效快,在遇到突发情况时能起到立竿见影的作用,我在遇到身体突然不适或者负面情绪来袭时,经常会选择立即去针灸。
另外,中医的方法和西医不同,切不可用他人服用的方子给自己治疗。同样被诊断为抑郁,吃同样西药的两个人,用中医辨证可能完全不同。
3、心理治疗
关于心理治疗,本应该是用最大的篇幅来描述。因为很重要,就像依恋。同样因为自己少有这方面的观察体会,也缺乏这方面的知识,不好说些什么。我前文中提到的许多问题,心理治疗都是最佳的选择。我以前处于自恋状态,力比多无法与外界流通的时候,也曾想过一个人为何不能通过自己就成长,一定要靠他人。现在我逐渐明白这是自然的规律,甚至可能是进化的根本:我会想是否有这样一个文明,因为个体都是自我中心的,不需要他人,于是很快灭亡了;更有可能的是,这种文明不会存在。
诸如依恋的缺失、外界创伤这种问题,药物无论如何都不能治本,这时候必须通过心理治疗。就像中医的本质是扶起患者的正气,心理治疗也一样,它并非是要消除什么东西,而是唤起个体内在本就已经存在的自我治愈能力。严格意义上,也不是一定需要心理治疗这种形式。最强大的拯救是来自亲密关系的——亲密关系本身就是心理治疗。理想情况下,如果一个有创伤的人的伴侣无比富有智慧,而他自身也刚好准备好做出改变了,那他根本不需要心理治疗。妻子的陪伴和支持给了我极大的力量,是我走到现在这一步的根本原因。她对我而言就像再生父母。我也曾凭内心的指引在帮助过一个朋友,效果还不错;同时在这个过程中,自己也有很大的成长。心理治疗也不仅能治愈创伤,还能引导人发现内在的自我,让心灵成长。
和西医不同,中医和心理治疗的从业者水平的差距是极大的。每个行业都需要天赋,中医和心理治疗需要的这种悟性是不能通过努力这种方式替代的。好的中医和心理治疗师一定以自身的心理发展水平为基础。一个成功的企业家未必是至善的,但一个好的中医则很有可能是至善的,一个好的心理治疗师则必然是至善的。
四、时机和方法
这部分开始,才是我真正想要表达的。任何事情发生都需要恰当时机,而时机在心理康复和成长中尤为重要。还是拿我自己举例,我11年的时候就看过中医,当时我还在父母身边,没有什么外界的支持,对内在也没有任何把握。我不能确定当时看的中医水平如何,但效果的确不理想。因为那个情况下,我首先需要的是离开父母,是自我成长。并非是中医不好,而是在那个情况下并不适合我;我想那时候即便再好的中医,能帮我的也有限。再比如我现在的困境,更多是身体的虚弱,这时中医就更适合我了。关于剩下的心理问题,我能正确认识自己现在的部分心理问题,并能够勉强与之工作,并自我修正;至于我意识不到的,我也没有准备好去面对它们,接受心理治疗。这时我就不能强迫自己接受心理治疗,因为我还没有准备好,或者说还不到时机。
我之前也并非是想建议人们去看中医或者接受心理治疗。譬如说如果对中医缺乏足够的理解,遇到不好的医生、或者一时不起效的情况,是很容易丧失信心的;我自己选择中医本身就是建立在自己对中医的理解上。心理治疗也是这样,如果没有准备好,或者遇到糟糕的咨询师,更是可能演化成进一步的伤害。盲目的去接受治疗,和心理上准备好了的,会有很大差距。比如一个受到伤害的人,还没有觉得安全,这时就不能强迫其表达内心的伤痛,而是要等待他愿意表达的时候。同样,当事人也应该试着对自己宽容一点,因为即便是错误的心理防御方式,也是眼下最好的办法(人的心灵本身是最有智慧的,如果有更好的,心灵就能够找到),也可以视作是一种自我保护。
在荣格心理学中,时机也是非常重要的。荣格说他的理论只给做好了准备的人。如果一个人还是以分裂的视角看世界,不聆听内心的声音,那他就不会愿意接受这种理论。时机也依赖一定程度的领悟,需要有整体的认识能力。譬如说我自己的抑郁,我会视作是自己在既定的原生家庭的前提下,过渡到真正属于自己的人生道路所必经的;换句话说,如果我不抑郁,我的命运就会是和我父母一样的。只看到花绽放那一刻而艳羡的人,往往会拒绝接受事情的整个过程。
每个人也必须要通过对自己内在的洞察,不断探寻,最终找到适合自己的方式。“ 凫胫虽短,续之则忧;鹤胫虽长,断之则悲 ”。荣格对自己的学生,如果他们喜欢弗洛伊德,荣格就让他们去学习弗洛伊德;如果他们喜欢阿德勒,就让他们去学习阿德勒。真正好的指引是顺着对方的天性,引导其自然发展,而非把自己的意志和期待强加给对方。每个人都要找到属于自己的、独一无二的道路。越是能聆听内在的声音,就越是能找到属于自己的方法和道路,内心也会越宁静。希望获得外界帮助,一劳永逸的消除痛苦的人,是不能找到这种方式的,因为他还没有准备好独立面对自己的命运。
五、态度
在荣格心理学中,态度也很重要。当代人的心灵困境,就是因为几乎不聆听内在的声音(寄托着无意识的、过去的那些秩序和生活中的象征仪式都随时代瓦解了;而时代又是人们心灵的变化)。人对自己的内在的态度越是封闭,对外部世界就越是开放,于是就形成了现代人这种没有内在理念、却能够被生活中任意一件事随意牵动的这种状态。这也是现代人冷漠的原因。
我不知道态度能否在意识的参与下改变,但个人内心的变化的确能够影响态度;而且和心理治疗不同,不一定需要借助外在对象。人无法改变已遭受的伤痛,但可以改变自己的态度。好的态度不是一蹴而就的,而是心灵不断成长塑造出的。根据荣格的观点,接纳是治愈的前提,因为接纳内在真实的自己是自我认识的前提。我想对于外界创伤造成的伤害,也需要先接纳。我曾对帮助过的这位朋友说过:“凭你在我们沟通中态度的改变,凭你这种接纳自己内在的能力,你就不需要为未来忧虑”。而且,根据荣格的共时性原则,很多外界的遭遇,也可能是自己内在心灵招致的。想要真正改变自己的命运,也要不断审视内在,培养一种 “行有不得,反求诸己” 的态度。
荣格说:“ 心理治疗的主要目的,并不是使病人进入一种不可能的幸福状态,而是帮助他们树立一种面对苦难的、哲学式的耐心和坚定 。”我在有z.i_s.h.a念头的那段时间,为《贝多芬第五交响曲》所表达的情感所折服。那时仿佛聆听这首曲子,就有活下去的动力。到现在,我已经慢慢有了这种魄力:尽管生活还有很多艰难和不如意,但我已经对自己的内在有一定的觉察,对未来的命运有一个清晰的认识。这时,也就没有什么是不能忍受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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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记:我写这些文字,并不是为了试图建议人们采用什么样的方法。只是分享自己的心得体会,希望能有一点启发性。除此之外,了解问题成因也会有些帮助。我不太记得荣格是否提出过这样的观点,即理解了自己心理问题的原因,会好受一些;但我自己的体验是这样的。有一次我骑单在比较窄的路上,对面开过来一辆车,我骑到路边躲避。刚好有个人反向骑单车过来。然后他向我发怒,我让他看他自己身后开过来的车,告诉他我只是躲车,并不是要去撞他。如果他知道我是在躲车,而不是要去撞他,他就不会发怒;而我知道他发怒是因为他察觉不到后面的车,我的怒火也比较快的消解了。如果我不能理解他的心理活动,可能要多受些罪了。理解别人的局限,也会更容易包容别人对自己造成的伤害。
还有一些没有提到的点,比如自己在文学和音乐中获益很大。艺术之所以隽永,是把人类心灵中普遍而深刻的共同体验刻画了出来。再比如可以通过积极的想象治愈自己,这也不需要借助他人。梦境也是极有价值的表达。刚认识妻子时,我常梦到她是我的同学。因为学校是我最痛苦的岁月,所以我就本能的让她去那里治愈我。这些梦如果是主动想象,也会有同样效果。
我成长中没有遇到过精神指引者,最初只是被无法控制的本能操控,头破血流的去生活。在这个过程里,犯下了许多让我终生后悔的错误,给别人造成了巨大伤害。我也会时常想,如果那个时候有个人能指引我该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