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抬头》
正月里剪头死舅舅,不知怎么有这么恶毒的习俗。
往年的二月二,院儿里一大帮的大老爷们儿排队剃头,今年稀奇,一大早的来了两个老娘儿们,10点不到她俩就一前一后的来了。
她俩是南城的老街坊,当年拆迁,一起搬到这个小区,一个去了三号,一个去了五号。3号楼的今年53了,5号楼的55。
53的是先来的。
这女人的头发随着年龄增长,大多越剪越短,50多了,还留长辫的女人不多。因为发量是越来越少的,还稀稀拉拉的拖在脑袋后面,显得又邋遢又不合时宜。虽说头发是越来越短的,花在头上的时间确是不能少的。尤其55的那位,三个月前刚烫的小花儿,冬天骑着小摩托一直压着头盔,是非要重新烫一下不成的。尤其脑袋顶上,之前烫的花儿,一定都被压平了。
55的那位想早点来,没料想53的今儿个也来剪头,二月二龙抬头,不料还被这老娘儿拔了个头筹,55的心里稍微有些许不痛快。55的一进理发店,跟53的少不了的寒暄了几句,便稳稳的坐在一进门左边的沙发上。冷冷的冒着热乎气儿。
53的和55的都是这社区小理发店的常客。
这小理发店是萍开的。理发店不大,大约7、8个平方,长方形,长方形的南端是一个1.5个平方的小阳台,小阳台刚刚放下热水器和洗头池。北端就是萍给社区居民们理发的地方,北面整面墙贴了一幅大镜子,正对着镜子放着一把又大又稳的理发椅,理发椅左边挂着两个工具盒,剪子、推子、吹风机等家伙事儿一律挂在墙上,理发椅的右边便是门,惯常的关着,一推门左手边是一个三个座位的木椅子,垫着老花的皮坐垫。
多少年了,萍这里剪一个头发永远18元。这是个社区理发店,她在这里都20多年了,用她自己的话说,自己的青春全献给这里了,再说这里都是街里街坊的,涨什么钱。
萍是河北人,今年47。儿子大学毕业刚参加工作。今天是龙抬头,算是一年中最忙的日子。萍早早就起来了,龙抬头嘛,早起她就特意给自己剪了一个斜刘海儿,短的那边留出一绺长发垂下来,后面扎了个马尾。她从衣柜里翻出一件领口带着波浪的白衬衫,外面套了一件绿色的毛衣背心儿,背心的下摆是别致的波浪造型。下身穿了一条深红色的呢子大摆裙,中长款。萍在小理发屋里忙来忙去的时候,裙摆也飞来飞去的,裙子是呢子面料的,重,飞也飞不高。戴上口罩,萍真像个30出头的小媳妇儿。
53的前儿不久刚烫过,烫得玉米穗儿,烫得太狠,满脑袋的头发乱飞,远远看去,毛茸茸,乱蓬蓬,没有一点造型。她今儿来,也不是来给头发做造型的,这个年纪的女人都形成了自己独特的审美,她要求萍按照她的想象和设计剪了几刀。剪完以后似乎更乱了,但53的很满意,尤其看见55的在旁边儿干等着,仿佛得着什么了一样。
就在53的慢慢悠悠的起身,给等着的那位55的腾地儿的时候,莽莽撞撞的跑进来一个老头儿,萍的小屋站三个人已经满满当当了,又进来一个人,小屋仿佛也胀得让人发慌,老头谁也不认识,但却笑眯眯的说,
“呦呵,人可真多啊!”
萍马上热情的接过来说:“没事不着急,就等一位,烫头发,就15分钟!”
老头看着这屋满满当当的女人,又笑眯眯的问了萍一句,“我这头快吧?”
55的听出老头话里话外的,有点儿想加塞儿的味道,没等萍说话,马上一屁股稳稳的坐在屋中间的椅子上,对着镜子里的萍一字一顿的说:
“您别看今儿人多,我这就15分钟的,您活儿别凑和,功夫也得到家喽。”
萍应和着说:“不会的,您放心,您这真就15分钟,快!”
老头听了萍的话,踏踏实实的在旁边的木椅子上坐下来。
53的得着了,没着急想走,也不坐下,就直挺的站在萍的身后,就这萍眼花缭乱的忙活,跟55的瞎聊会儿天。
55的穿着一身黑棉服,说话中气足,嘴角的胶原蛋白早就流失了,因而显得有点往下垂,整个人看上去严肃,再加上说起话来,一字一顿的,有一种拒人千里之外的感觉。可是也都是老街坊了,55的觉得自己刚才一着急,说话重了一些,便拿自己开起玩笑,她说,
“前两天我上火牙疼,我想去医院拔牙,那大夫问得可细了,问心脏好不好,血压高不高,我当时心里挺高兴的,认为人家挺关心我,后来又转医院,又拍片子的,最后人家说拔不了。”
53的马上说:“是血压高吧,我跟你说,高血压的没法拔牙!那后来呢?”
“后来没拔了,牙自己好了,不疼了!”55的话一多,果然语气开始有了一丝丝的和善。
本来干活不爱说话的萍,也愿意开口聊两句了,萍并没有给55的洗头,而是直接拿个喷壶往55的脑袋上喷水,头发打湿后,她问了55的一句,
“一会儿是用120的药水还是150的?”
没等55的回答,她继续说
“用150的吧,那个药水真的特好!”
来北京这么多年,萍的北京方言中“特”这个字说得最好。她没再说什么,也没有停下来,从左边的工具篓里拿出把梳子把头发分成三个区域,头顶,左侧和右侧。之后又忙忙叨叨的从洗头池旁边端出来一个暗红色的塑料筐,里面全是烫发卷,卷上是用了不知道多少遍的皮筋。只见萍的手像串花一样,不一会儿,55的中间一溜儿头皮上,全结结实实的长满了小小的塑料发卷。
“嗨,120跟150能差多少,我这头前几月刚烫过的,就用120的吧.”
她的头的确是刚烫的,烫的花儿还挺卷的,尤其打湿了水以后,就像刚烫出来的一样。
萍没说话,继续飞快的帮她把满脑袋的头发服服帖帖的全卷进烫发的塑料卷里。
“哎,你看她手真快唉,开一个理发店挺好.”
53的依然站在萍的身后看着,好像在自言自语,又像再跟55的聊天儿。她不胖,穿着一身长款的呢子大衣,大衣灰底儿长条白花纹,远远看去,就像前后身上贴着两片大大的鱼干一样。除了花纹不太好看,53的脚上还讲究的蹬着一双黑色粗高跟系带儿皮鞋,手里拎着一个条纹的小布兜子。她说起话来,没有55的那样有气势,又极希望大家都能听她说话,于是,她尽提了一些左邻右舍颇为隐私的事儿,不是“某某某男人,跟谁谁谁离了,一分钱没要,去找了个二婚的,帮别人养孩子”,要不就是“某某男的,开了个理发店,跟店的的谁谁谁好了”的。
55的似乎司空见惯了,有一搭没一搭的评论两句。
倒是萍,一会儿说人要变坏,不在理发店里变化,在别的地方也能变坏,一会儿又说,那帮人养孩子的男人真是傻东西,他迟早后悔的。萍边说着,手里的头发也都卷完了,似乎那些不平也都被卷走了,于是萍继续问55的,
“药水用哪一种?120的还是150的?”
55的顿了顿说:“120的也不差多少,那就150的吧”
53的不再等了,说她得给老舅做饭去了,跟55的打了招呼,离开了小屋。临走前,萍看着她满头乱糟糟的头发,忍不住提醒了一句,“回去自己好好打理打理,洗完后用手抓抓,那个花儿,真的特漂亮!”
几天前,53的寻摸给自己去菜百换一对儿金耳环,她想着年后金价怎么着也该落一落了,不成想金店还像卖白菜的地儿一样,人挤人,热闹非凡。53的压根儿不能好好挑,发长的头发汗津津的扎进脖子里,弄得她好不难受。她急急的出了门,发现旁边有个理发店,只是剪一个头78元。53的想,管它是18还是78,赶紧剪了一个爽快。
回到家老头子给她一顿好骂,骂她作妖,老头子他老舅还健在呢,53的委屈了自己一肚子苦水,上了年纪了,真把这档子事儿给忘了!好在没过几天就二月二了,楼下理发店早上十点开门,不到9:30,53的就急急的守在门口,凑活剪两刀吧,跟老头子有个交待,18加78,在那个理发店都能找个高级理发师了。
嗨,正月里剪头死舅舅,谁他妈立的这乌龟王八蛋的破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