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酒井不木《疑问的黑框》(第二十二章)
个人翻译。原作已公版,译文著作权归本人所有,请勿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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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讯问
第二十二章 讯问
大约两小时后,鹿岛在村井家的会客室里对女佣阿霜进行了讯问,讯问时肥后和押毛也在场。
当听到母亲在临终前说出“杀了你父亲的人是我”的时候,富子的第一反应不是惊讶,而是立刻环视四周,确定没有其他人听到这句话。紧接着,她意识到母亲去世这一沉重事实,于是把刚才离开房间的人叫了回来。
接下来便是一场大骚动,不过这些就没有必要在此赘述了。和世间的大部分人一样,面对母亲的遗体,富子也陷入了悲伤。但缓过气来之后,她又开始思忖母亲死前说的那句话。首先,母亲的床垫下找到了那个药盒;其次,她在死前又说了那种话。综合这两点,其他人多半会判定母亲就是杀害丈夫的可怕凶手,然而富子却无论如何都不相信这是事实。从母亲平日对待父亲的态度和她温柔善良的性格来看,无论发生了什么,她都不可能做出这么极端的事来。
首先,肯定不是母亲自己让父亲服下了毒药丸。在模拟葬礼开始前,殿山医生一直守在她身边,就算她要下毒杀父亲,那肯定也是另一个人下手。然而富子觉得,母亲万不可能做出这种事来。她是如此爱慕父亲、尊敬父亲、感谢父亲,一切都听父亲的,她怎么可能下杀手?
可是,既然她不是凶手,她又为什么要说那么耸人听闻的话呢?看她的样子,并不像是头脑完全混乱的状态,自己又肯定没有听错。富子感觉这仿佛是一场噩梦,然而,这却是让人战栗的现实,无法改变的现实。富子的心灵受到了难以抹去的巨大冲击。
富子思索了一番之后认为,母亲死前的那句话是谎言。可是,她为什么要撒谎?想到这里,富子心中甚至涌出了一丝对母亲的怨气。如果母亲能哪怕再多活一小会儿,说不定就能从她口中问出事情的真相了。这么想来,母亲的病才是最可恶的。然而,现在光是抱怨也没有任何用处了。而且,现在也没有证据证明母亲说的是假话。
只要自己三缄其口,母亲临终的那句话或许就能永远瞒下去。就算母亲床垫下发现了药盒是事实,但那也完全有可能是别人悄悄放进去的。仅凭这一点,并不足以断定母亲杀了人。
富子想,自己今后最好还是把母亲死前说的那句话一直埋藏在心底,不告诉任何人。可是这样一来,不就相当于承认母亲说的话是真的了吗?父亲倘若在天有灵,肯定也不愿意看到事情变成这样。既然如此,还不如索性将母亲说的话公之于众,设法揪出真凶。另外,母亲说自己是凶手,就算是撒谎,肯定也是希望别人相信她的话。如果将她说的话公开出去,就算最后没有找到真凶,最终她还是被当成了凶手,那对她而言也算是得偿所愿吧。如果母亲本来就是为了替他人顶罪而说了那句话,那么把她认作凶手说不定反而更能抚慰他的在天之灵。
富子在心中权衡了很久,终于在母亲咽气一个半小时候下定决心,把那句话公布出去。
再说鹿岛警官。鹿岛听说夫人去世的消息,预料到之后场面会很混乱,于是就打算先回署里。但是他又转念一想,现在已是深夜,恐怕还是直接回家比较好。然而,此时鹿岛隐隐觉得,如果现在就离开,自己作为一个警察的良心会感到不安。他始终想的是在村井家里查清村井之死的真相——也就是说,把真凶揪出来。
从村井夫人床垫下找到药盒这件事让鹿岛觉得,夫人肯定是知道凶手是谁的。然而现在夫人已死,一条有用的线索就断掉了。这之后,就只有等殿山和书生从麻醉中醒过来,再审问他们,看能不能从他们口中挖出一些关于凶手的蛛丝马迹。
然而现实又一次令鹿岛失望了。村井夫人去世大约一个小时后,把殿山和书生搬运回警署的下属前来报告说,殿山醒过来之后就一直说些胡话,似乎已经精神失常了;书生则是不停呕吐,一副痛苦不堪的模样。现在,警方的医生正在对二人进行紧急治疗。
鹿岛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之前留在接待室里的押毛一听说夫人去世就立刻出了房间;中泽、富子和肥后似乎又待在里屋忙着什么事,好一会儿都没有露面。鹿岛不得不独自一人在脑海里梳理这次案件。然而,他最终还是没能找到破案的关键。
又过了一会儿,肥后走进接待室,把从富子那里听说的夫人的临终遗言告诉了鹿岛。
一听到这句话,鹿岛突然紧张起来。按他的分析,夫人自己不可能直接下毒杀死村井,就算她有杀心,实际投毒的肯定也是别人。这时鹿岛想起来自己的计划:刚才从押毛那里听说监禁中泽和富子的那所房屋是女佣阿霜的家之后,他就打算对阿霜进行一番讯问。
接下来,鹿岛把阿霜叫到接待室,并在肥后与押毛在场旁听的状况下开始了对她的讯问。说是讯问,其实也并非很正式。考虑到对方只是二十来岁的年轻女性,鹿岛尽量采取了温和的态度。
首先,鹿岛问阿霜,殿山与她家到底是什么关系。阿霜如此答道:
“殿山医生的父亲年轻时,我父亲曾在殿山家帮佣,所以现在殿山医生当家后,我们两家人也常有来往。”
“这么说,是殿山医生把你介绍到这里来做工的?”
“不,我是通过用工中介来到这里工作的。我的母亲是养母,是亲叔母把我一手带大的。叔母就住在我家旁边,但因为一些原因,她和我家里人的关系并不好。殿山医生很可能根本不知道还有我这个人。”
听了阿霜的回答,鹿岛感觉有点失望。经验丰富的鹿岛从阿霜的神态就能轻易判断,她并没有说谎。看来,即使阿霜的父母有对殿山报恩的想法,但阿霜本人和殿山并没有什么来往。而且,也实在难以想象殿山会把这么重要的事交给阿霜去办。
如此一来就可以推断,殿山和阿霜之间并没有必然的关系。可是就这次的事件而言,即使没有必然的关系,也可能有偶然的关系。也就是说,殿山可能出于某些偶然而选择了阿霜协助他完成此次毒杀计划。换句话说,有可能在葬礼开始之前,殿山对阿霜说过这样的话:“你记得提醒老爷,他该吃药了。”
“前天晚上,在那个十二叠的大房间里开始那场葬礼的闹剧之前,殿山有没有对你说过什么?”
“没有。”阿霜倒是露出了疑惑的神情。
“你家老爷是怎么去世的你知道吗?”鹿岛用严肃的口吻问道。
“嗯,阿竹告诉我了。”
“他是被人毒杀的,我必须把这个下毒的凶手揪出来。如果你想报主人对你的恩,就要诚实回答我接下来的问题。”
“好的。”
“夫人有没有拜托你做什么事?”
“您是指什么事?”
“你知道老爷平时身上一直随身带着药吧?”
“老爷是随身带了一个药盒。”
“对对。那葬礼开始之前,夫人有没有问你什么关于那盒药的事?”
“没有。”
“真的没有?”
“真的没有。”
“葬礼开始前,你在什么地方?”
对于这个问题,阿霜没能立刻作出回答。鹿岛一直盯着阿霜的脸,从阿霜的神情看,她并不是在试图隐瞒罪行,而是真的记不太清了。
“那我换个问题。你还记得前天晚上都来了哪些客人吗?”
“家里的亲戚……”
“不,亲戚们是在葬礼开始后才到接待室里,我问的是葬礼开始前。”
“来了很多人。”
“你说说看。”
“有一位女魔术师和她的两名弟子,还有一位住持和他的伴僧……”
“你看到他们的时候是在几点?”
“大概四点左右。”
“那之后又看到了谁?”
“五点半左右的时候看到了殿山医生。”
“你还记得听清楚嘛。对了,老爷是不是在葬礼前作了一下进棺材的练习?”
“是的。”
“那个又搞到几点?”
“这我不太清楚。”
“是不是一直练习到葬礼开始?”
“不,殿山医生到了之后大概又过了三十分钟,他就没有再练习了。”
“那时他在哪里?”
“在佛间里。那时我刚好给他端茶过去,所以记得比较清楚。”
“当时还有谁和他在一起吗?”
“还有住持和伴僧在,三个人在聊着什么。”
“那个魔术师和她的弟子呢?”
“在大房间里作葬礼的准备。”
“那之后一直到葬礼开始,老爷都在佛间里?”
“这我就不清楚了。我端了茶过去之后就去了庭院里,然后看到小姐一个人在那里哭。之后,我就一直在厨房了。”
在讯问阿霜的过程中,鹿岛的脑海里渐渐浮现出了接下来的调查方案。前天晚上至今发生的一系列怪事——富子与押毛失踪、村井尸体被盗等等——都一时打乱了警方的搜查计划。但是现在已经知道,其实这些事情与村井的死并没有直接的关联。这样一来,调查又可以重回正轨了。鹿岛想知道的是,村井在进入棺材之前那一小会儿时间,到底是和谁在一起。无论计划杀死村井的人是谁,可以明确的是,直接下毒的人就在夫人、富子小姐、魔术师一行人、住持一行人之中。
刚才阿霜说,她看到在模拟葬礼举行的稍早前村井和两位僧人在佛间里,但是在葬礼马上要开始的时候,这三个人还有没有在一起她就不知道了。鹿岛打算接下来就把这一点调查清楚。
“谢谢你。”鹿岛对阿霜说,“要问的已经问完了,你可以去忙自己的事了。对了,麻烦你把阿竹叫过来一下。”
阿霜离开后,鹿岛看着肥后和押毛说道:
“二位怎么想?我感觉线索似乎是逐渐收束到了一个点上。”
肥后和押毛点了点头。
“虽然我觉得那两位僧人不会是下毒的凶手,但这世上有些事情可说不准。”鹿岛继续说,“所以我想,有必要查清村井社长在结束戏法的练习去佛间与那两个人聊天,到他最后进棺材,这中间的一段时间,他到底在哪里,又在做什么。”
这时,女佣阿竹走了进来。
“阿竹,我就开门见山地问了。前天你家老爷在进棺材之前在什么地方你知道吗?”
阿竹想了一会儿,说道:“我也记得不是很清楚了。当时我正从离屋往佛间走,好像看到老爷正在和住持聊天。”
“就他们两个人?”
“我想应该没错。伴僧了谛当时正在大房间的壁龛前挂东西。”
鹿岛不由得转头与肥后对了一下眼神。肥后的眼神中突然闪过了一道光。
“那是葬礼马上就要开始的时候吗,还是说更早一些?”
“这我就记不太清了。”阿竹似乎回想了一下,然后答道。
“请你再回忆一下,这很重要。”鹿岛换上了严肃的口吻,“另外当时殿山医生在哪里?”
“医生当时应该在离屋照顾夫人吧。”
“这么说,举行模拟葬礼的时候你不在离屋?”
“是的,我和阿霜在厨房。”
说完,阿竹像是终于想起了什么,表情突然明朗起来。
“有什么头绪了吗?”鹿岛立刻问道。
“可能算不上什么头绪。我只是想起来葬礼刚开始的时候,我到院子里去,听到了主屋那边的卫生间里传来了洗手的声音。不过当时因为视线被挡住了,看不到到底是老爷还是客人在洗手。”
“唔……”鹿岛陷入了沉思。确实,仅仅这点线索无法提供什么对查明真相有用的信息。
“好的,你可以走了。”
阿竹离开后,肥后说:
“看来住持很可疑啊。”
“的确。”鹿岛想了想,“如果住持从模拟葬礼开始前一个小时就一直和村井社长在一起,那他的嫌疑就很大了……”
“可是,”押毛打断道,“夫人临终前的话我们也得考虑进去。”
“你说到关键了。”鹿岛说,“现在问题在于,如果住持有嫌疑,他是否是受夫人指使的。”
这时,肥后突然兴奋起来。
“如果住持是凶手,那药盒被藏起来那件事也很好解释了。但是,我又想起来今晚住持到这边来拜访时的那个神态。他似乎在担忧着什么,一直试图对调查进度刨根问底。我告诉他药盒可能是殿山医生偷走的,他却说不是这样。既然我到村井家之前住持都一直在病房,那有可能当时就是他把药盒塞到了夫人的床垫下面。”
听了肥后的话,鹿岛和押毛都陷入了沉思。
“咱们先别想得那么深,总之还是先见见住持,当面问他比较好。”
说完,鹿岛拿出怀表。
“嚯,已经三点了。”
“那接下来我就去一趟东圆寺,通知夫人的死讯,顺便把住持叫来。”
“天很快就要亮了,早上再去也不迟。”鹿岛脸上略显疲色,“通知死讯的事也不是特别紧急,七点左右的时候再去吧。在那之前我们就找个安静的地儿先休息一下。本来我们是该守夜的,但要想解开这次事件的谜团,我们还是得好好休息,保持头脑清醒才行啊。你说对吧,肥后?”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