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书会友
有次我在朋友圈发了我爸我俩的对话,一位同学很羡慕的说:“你和你爸关系好好啊。像朋友一样。”
那位同学跟她父亲关系很不好,有限的几次,她曾吐露过跟父亲的矛盾。而我不忍心戳破同学的幻想,告诉她:“人应该有自己的责任定位。他是我爸,活的跟我朋友一样。那我的生命中就缺失了父亲的角色。”
但这并不能说我爸不是个好父亲。对比同龄人我算是幸福的,因为我爸对父亲角色的不敏感,所以对我无限宠溺。小时候家里人说我被宠坏了,我不以为然:我跟你们的孩子有什么区别?毕业工作后有时给我爸打电话,同事很惊讶:“你在跟你爸打电话吗?你们这沟通不像父女,像好朋友。”
那时我仔细审视自己的成长道路,发现我们的确不像父女,像两个一起长大的朋友。
我出生时我爸已经35岁,我三岁之前,他在铁路工作,一个月或者半个月回家一次。我在老家跟着祖母生活,本家的伯父伯母很照顾我和祖母,我算是在伯父家跟堂哥堂姐一起长大的。应该是我三岁左右我爸受伤辞职回老家了。那时我跟他不太亲近,他每次回家带给我很多吃的,但我没有像他期待的那样欣喜的叫爸爸,拿吃的东西。
我爸在家养伤的那个冬天,我走路还不稳,冬天穿很厚,走着走着就啪叽摔路上了,冬天的土路冻的很硬实,衣服穿的厚,人摔地上不太疼,但双手实实在在的拍地上就摔的通红疼痛且麻木。如果是我大哥或者其他堂哥看到,会一把捞起我拍拍衣服上的尘土和沾着的枯草树叶,说一句:“去玩吧。” 我就忍着手上的痛感就继续去玩了。但有一次我拍在地上,我爸从很远跑过来,边跑边喊:“乖儿来!摔那么厉害!!” 捞起我抱着,拍尘土时看到我双手通红,捏着我的两手边吹边哄:“摔疼了吧?爸爸给你吹吹,吹吹就不疼了。” 我听完“哇”的大哭起来,抱着我爸的脖子哭的肝肠寸断。我大哥带着几个堂哥去村后玩,很稀奇的看我爸抱着我,跟着我一起哭。我记得大哥走很远了,又回去对我爸说:“小叔你别心疼了,妹平时也摔倒,我们拉起来她就去玩了,没事。” 我爸听完却把我递给大哥了。我大哥习惯性的顺势接住就抱着我去玩了。
不久大雪,外面滴水成冰。我总想出去玩,可是祖母早上冷不给出门;中午化雪,路湿不能出去;晚上更不能出去。我看着我爸每天早饭出去打牌,中午回家吃饭,晚上带着寒气回家。就对祖母说:“我不能出去?他就能出去?凭什么?” 祖母就说小孩子乱跑鞋湿了会冻脚。我说那让我爸抱着不就行了?祖母就同意了。第二天我爸把我揣在军大衣里抱着去打牌了。打牌的都是本家的叔叔伯伯,甚至跟他们同龄的爷爷。刚开始他们没发现我爸揣着我,打了几圈我热了,从我爸军大衣钻出来,小叔看到我说:“哟,还揣个看牌的,今天上午能赢够你爷俩的饭钱不?” 我爸就把我放地下,告诉我就去玩,中午吃饭等他一起回家。不然爷俩都要被祖母训。我看了左右没有认识的人,就坐在他们牌桌旁边逗猫招狗。我爸看我无聊,给我零钱让我去买零食吃。我刚接过零钱,我大哥带着乌泱泱的一群人招摇过市。看到我,就习惯性的抱起来带走了。一直玩到太阳西斜,我一脚踩冰窟窿里了,大哥把我提出来丢给我哥,让我俩回家吃饭。祖母以为我顶多也就是跟我哥在伯父家玩,却看到我俩棉鞋湿透,棉裤湿到膝盖。慌忙给我们脱换棉衣,剥开衣服看到里层的秋裤都是湿,老太太心疼的手发抖,抱着我俩在炉子前烤火。
晚上我爸打牌回来,我哥我俩已经被老太太塞进被窝很久,吃着零食看电视。我爸正要像往常一样,拿他冰冷的手贴我脸上逗我玩。祖母拿着扫帚站在门前:“你今天打牌赢了多少钱?够你换个彩电吗?不够,吃了晚饭再去打几圈吧。” 我爸神情一滞,看向我哥我俩,我给他指了指炉子旁烤着的两条棉裤。我爸了然。祖母拿起扫帚对着我爸的背就抽:“让你看孩子。你看哪儿去了?掉冰窟窿淹死你也不知道。 我让你打牌!我先打断你的腿!” 我坐在被窝没感觉,我哥超紧张,因为他祖母过世的早,我祖母待他像亲孙子。头一次见老太太发脾气,我哥吓得大气不敢多出一口。而我则看的出来,祖母挥的那几下根本就不疼。
打完我爸,晚饭也没给吃。此后我爸也不敢提出去打牌了,就在家抱着我看书。我想出去玩,他捧着书,头也没抬,薅住我的衣服:“咱俩谁也别想出门,你再弄湿棉裤,我又要挨打。” 我闹了几次,没用,就只能乖乖的在家待着了。偶尔我哥去陪我玩一会,或者我们看会电视,我哥觉得没意思就找大哥他们了。
那两年冬天我爸就在家看武侠小说,金庸,梁羽生,古龙挨个看个遍。看完给我讲,他喜欢古龙,觉得金庸老先生总要夹带儿女情长,古龙是武侠江湖,英雄儿女。我看着美少女战士,听他讲江湖梦。稀里糊涂的。后来他说上学要学四大名著,先提前给我讲三国演义。我听着云里雾里的,常山赵子龙,赤兔马,三顾茅庐。。。却始终不感兴趣。我爸看我实在不成器,名著熏陶不见成效,就教我认字,说认字后去看自己想看的。结果我认字后,自己抱着字典读的第一本小说却是高山下的花环。我爸很震惊:“你不喜欢三国演义,喜欢这种?” 我说我以为这是讲高山下的花园的。我爸就没再理我,再后来我从伯父的书桌翻到两本现当代文集,看赵树理,小二黑结婚之类的。我爸震惊到啧啧咋舌好久。跟伯父说我有个苍老的灵魂。伯父说只是求知欲旺盛的年纪,手里有什么就看什么。不久,伯父从学校图书馆给我找了少年儿童读物,以为我要很久才能看完,结果我一周看完三本,伯父就愣了。再也不管我了,随我在他书柜翻腾大部书看。
上小学后,我已经认识很多字,语文不用学。数学随便学学,成绩一直轻松的保持名列前茅。班主任也是本家的一位堂伯父,他知道我识字,不用教,我上课跟别人说话就把我赶教师办公室,坐在伯父的座位练毛笔字。伯父看我字写得松松垮垮,就摇头叹气:“字写得倒是飘逸大方,就是没力气。你得多练腕力。” 我坚持练习了几年毛笔字,本以为可以有点出息,初中时冻疮严重,10个手指冻伤8个,伤了关节,有两年不能握笔,平时作业考试的字写得跟狗爬一样,还因为给我妈写了一封信,被我妈骂字丑,哭了半个月。我爸当年字写得很好,钢笔字遒劲有力,毛笔字也是形神兼备。看我哭,就劝我说,不能练字,可以继续练舞。我被这一句话刺激的更伤心了。
幼儿园时总被拉去参加学校的文艺节目。每次去镇里参加文艺汇演,伯父就骑自行车载我去,表演完再跟我合照。后来一位老师说我适合跳舞,建议送我去县里学跳舞。伯父就送我去县里的少年宫了。那时我爸跟我小叔在市里的农贸市场倒腾山药,很难得回家一次,那几年都是伯父伯母管我。少年宫在县里,我要从村里做公交去,当年的线路每天只有两班车,时间不固定。每周末早上祖母就早早的陪我在村口的大路等公交车,司机是伯父的初中同学,也是我们村里谁家的亲戚,坐车的也都是附近村能叫出名字的熟人,所以不担心丢了。到了县城,舞蹈老师在车站接我。
少年宫离车站有一段距离,女老师骑自行车载我穿过大道和公园。我坐在车后座,有时会想:“这个女老师如果是我妈妈该多好啊?她太好了,我妈妈是不是也像她这样温柔的?” 其他孩子都是父母或者爷爷奶奶陪伴, 只有我自己一个人,换舞蹈服,绑鞋子。有些家长看到舞蹈老师总去接我,以为我是老师的亲戚,加上我本身皮肤白,头发黄,他们围着我特别客气的恭维:你家这个小孩长的真好看,像洋娃娃一样。老师也很客气的微笑回应:“是啊,小姑娘很乖。” 后来有一次要参加市里的演出,是伯伯陪我去的。家长们陪着坐在大巴上聊天,就说到各自的职业。伯父介绍说是乡里的老师,那个家长瞬间换了语气,讽刺的说:“那你家这小孩挺厉害的。” 演出回去后他们就对我爱答不理了。我习惯了那种氛围,家里也有几位婶婶这样对我,所以觉得无所谓。但是家长要他们的孩子也疏远我,老师劝了几次,小孩子说了很伤人的话。我听到感觉很无趣,就渐渐不去少年宫了。
我爸一直不知道我放弃跳舞的原因,他以为是我不能吃苦。总觉得我该有一技之长。后来我要学画,他立刻同意,只说要我一定坚持下来。做事不要半途而废。
我读书的那些年,我爸一直在市里和小叔倒腾山药。好像还下过煤矿。家里一直有地,但他不会种地。别人都说他懒,其实种地是一个团体作业,别人至少都有两夫妻一起协作,劳动力多的人家,四五口人一起下地。他独自一人无法应付施肥,耕地,播种,浇地,收割等等。尤其机械化程度不高的年代,这些农活全靠人力。那几年他辛苦的很,但也没办法种经济作物,只种小麦和玉米。本家的叔叔伯伯就劝他把地丢了,去大城市打工,他死活不去。祖母去世后,我爸把两块不好的地给伯父家种了,他留几块土壤比较肥沃的地,平时跟着建筑队干活。我小叔那些年春夏秋三季在新疆干建筑队,冬天新疆冷,回家跟我爸去市里倒腾山药。后来堂弟得了脑炎,小叔不敢离家太远。他们就在家范围的几十里地干活。
我上大学后,我爸刚开始以为就是普通的学校。等军训完,国庆回家告诉他是个国际学院,学费特别贵,我妈骂了我半个月骗子了。我不想上了,想去打工。我爸听了不同意,让我国庆开学先回去上学,他会想办法的。
国庆后我回去上学,为着学费一直焦虑。两周后我爸告诉我他在城市的另一边工地干活了,让我周末去看他。周六早上我本来有个兼职要做,是辅导员帮我找的。但是我给她请假时,她特别开心,告诉我坐几路车,在哪一站换乘,路程远,当天不能回就住一晚。我按照路线到工地,正好是午饭时间,做饭的中年女人,是包工头的老婆,也是我们村里的。按辈分我应该叫她老奶奶,但是我一紧张叫了声:“姨姨。” 她拿着大勺,装作气急的样子笑我:“小囝囝别是个傻姑娘哟,辈分都不分清楚,你爸都要叫我一声四奶奶咧。” 我羞赧的又叫了声老奶奶。我爸从工地回来,看到我很开心,说我到的太早了,他下午晚一点才休息。本来想我下午到,他带我去买电脑,顺便去吃个饭。我说没关系,我去附近的山上转一下,我们下周要去那里拍作业。到时候我就不来找你了。
吃完饭,包工头也是我老爷爷,就给我爸放假了。我爸给理工大的表哥打电话,让他带我们去买电脑。表哥很震惊,不知道我在南京读书了。慌忙开车接我们。买了电脑,表哥带我们去大表哥家,原来堂姑已经在南京跟大表哥一起住。电话里知道我们父女都在南京了。但是到了之后堂姑还是把我爸好一顿骂。嫌他不吭声,我在南京读书都不告诉表哥们。我爸就说我学校不好,自己羞愧不让他说,边说边向我使眼色。我赶忙解释说:“姑姑别生气了,是我自己别扭,不怪我爸。
我真的好冤枉。唉。堂姑比我爸年长十来岁,她婆家是我爸爸的外公本家。亲上加亲,从小就疼他,也对我百般呵护。祖母去世后,堂姑一度想接我在身边养,我爸不同意。
我爸在工地那个冬天,我的课很重,不像普通的大学点到上课就行了。刚开始两周是我去工地找我爸,有时我在简易房帮我爸洗洗衣服,等他从工地回来一起去附近吃个饭,然后就回学校。后来实在太忙,课很重,作业太多。就给我爸说不能去了。一个周五的下午,我正在计算机楼上课,三个小时的专业课,上的精疲力尽。我爸打电话说在我学校后门了,等我下课带我一起去吃饭。我听完电话“砰”的从椅子站起来,老师问我是不是有问题要问,我愣了两秒说:“啊,不是。我爸来了。” 老师听完问我是不是想提前下课,作业周末交给他就行。可是小组的同学拽了拽我的衣袖,示意课堂的项目还没完成,他自己一个人搞不定。我回老师说等下课吧,没事的。老师看着我无奈的笑了笑。下课后我边收拾电脑边给我爸打电话。听描述他不是在后门,而是在正门。就让他沿着湖走,看到图书馆在那等着我。我打电话时,专业课老师一直在讲台坐着等我。等挂了电话给老师说再见,老师用家乡话喊住我,说是我表哥的学弟,我们老乡,我表哥让他顺便带我回理工大,堂姑要见我。我说我爸来了,下周我自己去看堂姑。老师用家乡话告诉我玩的开心。
带我爸在学校转了一圈,我爸说没想到校园很漂亮。我说是新校区,老校区在市区很古典,你想去我带去逛逛。我爸就说他有空自己去。我本来想带我爸去食堂吃饭,我爸说怕我为难,我说不为难啊,我有学生卡,刷卡就吃了。后来我明白他是怕被同学看到。但是他当时换了干净衣服,走在校园就是一个普通的中年父亲。当年我去我爸的工地玩,带我爸逛校园,没想过这些事情。几年后,农民工和白领上班族因为乘坐公共交通的矛盾,几番闹上新闻,我才理解我爸当年的心情。
那段时间我在学校图书馆借很多书,看完都拿去给我爸看。我爸知道是学校的书,刚开始很不好意思,总说不看,自己想看就去买。后来读的津津有味,还列书单给我,要我去借书。他小心翼翼的对待每一本书,怕弄脏了,总是很快看完,周末去学校找我吃饭时,背着干净的背包,里面的书还用塑料袋裹着。我知道我爸很开心我上大学了,在漂亮的校园读书,他总交代我不要怕花钱,喜欢的东西就去买,跟同学一起出去玩,该吃的东西、想玩的都要去尝试。可是他不知道我没有朋友。我在班里是独行侠,跟小组的那个男生我俩一起被排斥。我想自己花了很贵的学费读了很贵的专业,我爸用他的双手托举着我。我不能让他知道我在学校不开心。
大一寒假,我放假早,就自己先回老家。家里的东西都已经被我爸卖光了,只剩四堵墙。虽然我很多年都没怎么在那个家生活过。但是看到空旷的四堵墙还是很想哭。伯母说那个屋子不能住人,尤其我身体不好,自己更不能住。拉了我回她家住。我在伯母家住到年二十八,我爸才到家。我们匆匆买了一些吃的,父女俩过了一个匆匆的年。那是我十多年中第一次陪我爸过年,因为我妈认定我考300多分上假大学,让她丢了面子,所以不再要求我陪她去广州或者湖南过年。年初六的中午,我爸告诉我,年后他不去南京了,跟堂叔和小叔去矿山。矿山是本家爷爷的,比南京工地的老爷爷关系还要近一点。所以我也很开心。
几天后我爸还是去南京了,因为矿山开工晚。南京工地已经开工,缺人,老爷爷让他先去干着,想走直接开钱给他就走了。我爸在南京又干了半个月,我开学两天后他从南京先去了郴州,半年后和堂叔小叔一起去了广西挖矿。
因为堂叔夫妻俩都在矿山,暑假想孩子。大二暑假,我回老家带着堂叔家的两个孩子一起去矿山。三十多个小时的火车硬座,我一直不敢熟睡。因为以前都是堂弟堂妹的伯父送他们去矿山看爸妈。正好我爸也在,家里觉得我十岁就独自一人穿越京广线,所以信任我。但是我独自乘车是一回事,带着别人的孩子就感觉责任重大。而且我爸妈怕我累着,都是买卧铺。堂叔家却觉得小孩子能吃苦是好事,给我们买了硬座。那之后很多年,我看到绿皮火车都会全身疼。到了之后给我爸说坐的硬座,我爸也不好说什么。怕别人又说我娇贵。
我在矿山住了一个月,我爸不忙时就带我去山下的城市里走走。我说这里距离我妈的城市不远了。我爸笑我:“你想她啊?你现在是非诏不得觐见。忍着吧。”
我回他:“不是啊,我才不想她。我是想说,你想不想见她?我带你去,几个小时就到了。”
我爸看着天,又看看地:“不想去。我跟她没话说。这些年她想你就让你去。从来不管我怎么想。说让你陪她过年就得去,过了年说家里学校不好,直接让你留在她身边读书。我经常担心有一天你就留在她身边,再也不回家了。”
我听完,站在商场门口哭的稀里哗啦。我爸看着我手足无措。门口的保安大哥因为全程听着对话,看我哭也是无动于衷。路过的一个阿姨,很关心的问怎么了?我爸张口就来:“没事,大姐,我闺女,大学生谈恋爱,暑假跟她男朋友闹别扭。失恋了,哭一会就没事了。您走吧。” 阿姨听完脸色变换几个颜色,讪讪的走了。保安大哥也是努力憋着笑。
我气的不行:“你才失恋了。你能不能有点做大人的样子?”
我爸很震惊:“你不是昨天跟那谁吵架呢?没失恋啊?”
我爸说的是我高中同学,也是一起学画的朋友。我俩玩的很好,我也经常给我爸讲我们一起又去干啥坏事了(写生课摘果子、下河拔芦苇、抓鱼)。大学后我们一直保持联系,我爸就认为我俩谈恋爱了。
毕业实习时我在常州跟我大哥混日子。大哥休息时我俩就在常州逛逛,吃吃火锅。结果我妈逼我去湖南相亲,说是水利局长的儿子。我爸说不去,三峡坝长的儿子也不行。我让大哥在他上班的机械厂给我敲了个实习证明的章,把实习报告寄回学校。然后卷铺盖去上海讨生活了。
两年后。我爸开始经常给我打电话:雨下好久了,矿山不行了。他想回家,但是小叔和堂叔还要再搞另外一个矿。我爸问我自己能养活自己了吗?我就劝他回家,我自己可以的。我爸回家重新建了房子,买了台车。一切收拾妥当,去上海看我。当时我已经瘦的不成样子,我爸看到之后很害怕,稀里哗啦买了很多吃的给我,一再的强调工作不开心就不做了。
我说是我妈一直找事,工作上老板娘也神经病。我怎么跟这些女性这么不对付啊?我爸看着我不知道怎么接话,过半天斟酌着说:“女的都要哄的。你性格跟她们不一样,所以不能理解。尤其你妈,你别给她吵,她现在应该是更年期。”
我哭的更厉害:“怎么不一样了?我也是女的好吗?大家都是女的,干嘛不能和平相处?我妈更年期十年了吧。是不是还要再十年她才能正常?”
我爸摇着头直叹气:“你幸亏没跟着你妈长大。这不然,你青春期时,你娘俩非死一个不可。”
我气的口不择言:“跟着你长大也是半死不活。你关心过我吗?你知道我从小到大吃了多少苦吗?你从来没有一个做爸爸的样子。你知道我多羡慕别人的爸爸吗?”
我爸脸色难看半天。等我缓过气,结账出门后我爸说他要赶火车回家了,卧铺,睡一晚正好到家。我自觉羞愧:“哦,买的卧铺啊,干嘛不坐高铁?很快就到家了。我请你喝咖啡吧。”
我爸看着我,揶揄到:“不喝。喝了睡不着。我上车就睡觉,睡醒明天才能忘记你说的浑话。。”
两个月后我离开上海时把行李和多年随身带的东西统统寄回家。我爸在家收快递,收一件就给我打电话确认东西对不对。收到后来就怕了:“你是要走,还是干嘛?怎么什么都寄回来了,自己不带东西吗?你东西都寄回家能行吗?”
我说我有两个行李箱。那些东西都是我从前大学的书和一些小物件,一定要帮我收好。一年多后我再回家,看到我爸买了很多塑料收纳盒,东西都收的整整齐齐。只是很多书拿来看了,问我可不可以看。我说你都看完了,不是白问吗?我爸就说我讨厌别人碰我的东西。所以还是要问问的。
当年高考后,给我妈报告高考成绩,我妈骂我:“哎呦, 你考的这个鬼分数哦,在我们湖南屁学校人家都不收你。我不要听你解释!我不管你们再高考改革,分数这么低是不会有学校收你的!你不要骗我了!我这么多年花钱就给你考这点点分数?!我都觉得丢人!你不要再给我打电话,我不会给你学费的!让你爸供你读什么鬼的大学吧!”
所以我一怒之下把小学以来的所有书按斤卖了。我爸在旁边急的团团转:“你真的要全卖了啊?好歹留一点,你看那些课本都很新,当年都是我给你包的书皮,你用的那么仔细。卖那几本练习题和一些没用的书吧。别的书以后再卖。”
我还是坚定的把所有书卖掉了。只有两个课桌里放着的三毛全集和其他本书,因为放在不常去的房间,就一直留在那里了。我爸建好房子,把那两张课桌整理干净,从书桌里掏出那些书激动的告诉我:“还行,剩下几本不错的书。这些都留给我了。谢谢你。”
结果前几年我回家看到,我小学的长笛,初中的画板,高中的笔记本(里面写了很多日记),都被我爸收的整整齐齐放在我的房间里。那个房间我只住过一个月,里面却摆满了我从小到大的东西。我都不知道我爸是从哪儿找回来的。
我问我爸看我当年的日记了吗?我爸说看不懂,很矫情,一会悲天悯人,一会苦大仇深。
我生气:“你还是看了。有意思吗?当年我想说的都告诉过你。什么谈恋爱,暗恋的学霸这种都告诉你。你还看我日记,你有没有一点道德观念啊?”
“我一开始真没发现是日记,我以为是你抄的笔记,字写的歪歪的,但是很整齐,看着看着发现不是笔记,是日记。也不对,不是日记,就跟神经病一样,想起来就是一段,没有日期。我看了很多才发现的。后面就没看了。 ”
“是你看不懂吧。后面都是英文。”
“也不是。字太小,我带老花镜也看不清。所以我全看完也没看清楚多少。你别生气了。”
© 本文版权归 Mitigatory 所有,任何形式转载请联系作者。
© 了解版权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