憨徒--得福
第三章 憨徒得福
子龙到了上班的年纪,外面的世界也太平了,姆妈说,子龙是个有福气的。有福气的子龙离开了桂花村,紧紧地跟在爸爸身后去了镇上。
镇上的房子一间挨着一间,一条河两边挤了好几十户人家,子龙摇摇头;镇上的路上铺着青石砖,踩上去硬邦邦的,没有踩在松软的泥土里舒服,子龙皱皱眉;镇子好小呀,没有大片大片的草地可以躺着看大鸟,子龙撇撇嘴……镇上的姑娘真水灵啊,那沐浴在阳光下的脸蛋光滑细剔,怎么可以那么白净;那握着打衣棒的手指水葱私的,怎么可以那么细软;轻轻挥舞间撩起的水花,一下下的,好像都撩拨到了子龙的心坎儿里,但那可是水边,子龙是断断不敢靠近的,远远看看就好。
子龙被分配去烧锅炉,五个人一组,两组轮班,一铲一铲地往锅炉里加煤。子龙对这个工作还是很满意的,每周都有休假,每次回家,村里人看他的眼神都是艳羡。工作的时候只需要看着锅炉,锅炉不会动,不用赶、不用放,只要加煤就好,比羊乖顺多了。同组的四个人,一个是村里来的,老往子龙身边凑,子龙不惜得搭理;另外三个都是镇上的,子龙和他们也说不到一块儿。子龙就在轰隆隆的火车头里一边铲煤一边想着草地、想着蓝天、想着大鸟、想着桂花糖年糕。也有小小的烦恼,子龙的手原本就黑黄干裂,粗糙丑陋,如今再加上变形的指甲和指甲缝里永远洗不干净的黑煤灰,子龙总是下意识的在人前将手揣进兜里或者背到身后。
姆妈一边给子龙搓头一边跟爸爸抱怨,你看看你儿子这一头的煤灰渣滓,这都第几盆了,走在路上一晃脑袋都能抖落一地,哪里有小姑娘能看得上他,他也二十多的人了……到底是打阿嗲起就在铁路上的老人了,爸爸请了两顿老酒,下半年子龙就换岗到了维修组。维修组的工作环境比锅炉工可好多了,即使是跟车也是在火车上巡检可以来回走动,而且还有一半的时间是地面维修,之前因为每天听着轰隆隆的火车声而造成的耳背逐渐好转,手上虽然充斥着机油味但到底不再黑黢黢、脏兮兮了,子龙哪里有不满意的,跟维修组的工友们熟悉起来,话也变多了。
子龙从前只放过羊,铲煤问题不大,维修到底要技术的,还好爸爸给他认了个师父,老维修工了,带带子龙绰绰有余。子龙犟噶头脾气,但师父和爸爸是一辈儿的好朋友,又是真心待自己好,这点好歹子龙还是知道的,所以师父让上机油子龙就上机油,师父让擦器械子龙就擦器械,师父让拧零件子龙就拧零件。
这天晚上维修组轮到师徒俩在站台上值夜班,师父老江湖了,清楚这夜班就是个过场,让子龙去给他钓了半斤白酒,搞了两个小菜,在值班室里乐会地呡了起来。二两白酒下肚,抬头看到子龙仍然聚精会神地坐在门口等火车,师父拿过个杯子,倒了一小杯,招呼道:“别在那儿傻坐着了,来来,陪师父喝一杯。”子龙起身,接过师父递来的酒杯,一口倒进嘴里,“咳~咳~咳~”好辣,好痛,他吞进去的不像是水,倒像是一团火,从嗓子眼一路烧进肚子里,子龙害怕地捂着肚子,惊恐地望向师父,他是不是要死了?
师父哈哈大笑,“憨徒~憨徒~”拿起酒瓶要再给他倒,子龙手一缩,赶紧移开酒杯,吓死。抱着肚子走回门边,坐下继续看着铁轨,任师父怎么叫都不回头了。
“好啊,翅膀硬了不听师父话了是不是?”
子龙边摇头边把肚子抱得更紧了,整个人都缩起来。
“站起来!”师父有些生气了。
子龙哆嗦着起身,害怕地不敢回头看师父。
“好呀,你要看铁轨是伐,那你给我站到铁轨上去好好看个清楚,去呀!”
子龙走出值班室,大步向铁轨走去,几步就穿过站台来到了铁轨旁,正要跨下去,旁边传来一声大喝,“子龙!你做啥!火车要来了!”正在准备迎车的车站值班员边喊边跑过来拉住子龙,子龙的两只胳膊已经伸了出去,值班员抱死,大喊,“火车要来了!火车要来了!”师父也被惊得醒了酒,赶紧从值班室冲出来,一把拉回子龙的两条胳膊,啪啪大力拍着子龙背,大骂,“憨徒~憨徒~你寻死啊,你要寻死啊!”憨徒被拍得打出个嗝,咧开嘴嘿嘿地笑着,坨红的两颊一耸一耸。三个人正抱成一团,轰隆隆的声音由远及近,子龙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小胡啊,难为情啊,我这个憨徒徒弟给你添麻烦了,你看今朝这个事情……”
“有数有数,大家都是自家人,我不会说出去的。不过不好再有下次了,还好今朝没事,要不然大家都要跌饭碗的。”
“有数有数,谢谢啊~谢谢啊~”
这个憨徒啊~师父见他也是怕了,再不敢逗他,认认真真地教他做活。这天,完成例行检查,师父收拾工具准备收工,却不见了子龙,绕着列车转一圈,看到了挂在车厢连接处的子龙,“憨徒,你做啥!”子龙憋红了脸,他的小拇指卡进了轴槽里,本就粗笨的手指此刻又红又肿,怎么抽都抽不出来。师父上前,“别动,我来看看……呵!”师父惊出一身冷汗,倒不是子龙的手指此时样子可怖,而是这槽缝不是别处,正是闸瓦接口,这要是没发现开出去了,师父想想都头皮发麻。师父看向子龙,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子龙哪里能晓得他的粗手指避免了一场重大脱轨事故,他只知道他的手指头已经从之前的疼痛难忍到现在没有知觉了,倒也不着急了,听师父的话挂在上面一动不动。
等子龙被救下来送到卫生所,小拇指组织已经坏死,为了避免影响到其他部分,不得不切除。姆妈看着被送回来少了一根手指的子龙,吧嗒吧嗒掉着眼泪;爸爸站在床边吧嗒吧嗒抽着烟。
几天后,爸爸红光满面地回来,笑眯眯地看着还躺在床上的子龙,“小鬼头果然有福气,单位里表彰他为集体牺牲,还给他调了岗位,等伤好了直接去当管理员,那可是要有文化的人才好当的,还是个小组长,手底下管好几个文化人咧~他阿嗲几十年都没当到小组长,哈哈哈哈~我们家子龙是个有出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