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用3000张照片和世界告别,却在25年之后才被发现
一个艺术家的传达死亡的方式

1949年,20岁出头的Ray Johnson来到纽约,一待就是20年。在这期间,纽约的主流艺术家,像杰克逊-波洛克(Jackson Pollock)、马克-罗斯科(Mark Rothko)和克莱福德-斯蒂尔(Clyfford Still)等抽象画家,被认为是先知。然而,Ray Johnson是一个玩世不恭的艺术家。他用兔子头作为自己的签名,在许多作品中留下卡通线条画。他沉醉于文字游戏和不敬的玩笑(比如他1973年一幅名为 Jackson Pollock Fillets 的拼贴画作品是由包括Pollock Fillets Amandine和Barbecued Pollock Burgers的食谱剪裁而成的),把自己的生活当做是一场不间断的表演。他继承了他的偶像Marcel Duchamp的达达传统。与极简艺术、土地艺术、波普艺术和其他大男子主义的中世纪运动的宏大相比,Ray Johnson的作品是谦逊的:拼贴画,或便携式大小的滑稽诙谐的画作。作为对阿兰-卡普罗(Allan Kaprow)为描述60年代早期在纽约盛行的参与式表演而创造的术语「事件」(Happenings)的回应,Ray Johnson上演了一场「无事」(Nothings),在这个项目中,不知所以的观众被一个空房间所吸引。Ray Johnson在1968年前往长岛,最终定居,他称之为「粉红之家」,尽管它并不是粉红色的。渐渐地,他纽约朋友们的联系逐渐变少。 直到最近,我们才知道,在1995年,时年67岁的Ray Johnson自杀的前三年,他开始用一种新的媒介创作:摄影。在他的摄影作品中,Ray Johnson将他特有的谦虚和野心的融合。他用的是一次性相机:一种预装的相机,曾经作为一种廉价的派对相机而流行。从90年代初开始,Ray Johnson在他的大众高尔夫车厢里装满道具,开车前往长岛北岸,寻找拍摄地点。他从不允许任何人和他一起去,也不喜欢分享拍摄出来的照片:在海滩上的自画像,光头的自己和一只马蹄蟹的外骨骼的合影;一个老旧的棚子,外墙贴着贾斯帕-约翰斯的黑白图像;一个两辆车的停车计时器投下的,像兔子或米老鼠的耳朵的阴影。
这些照片一共有3000多张,其中的一些将于2022年夏天出版并展出。Ray Johnson去世后,艺术商人弗朗西斯-比蒂(Frances Beatty)作为为他处理遗产的总经理,获得了进入「粉红屋」的机会,但多年以来都没有发现这些照片。Ray Johnson是个多产的艺术家,人们很容易忽视那些装着他的底片和图像的纸盒,其中大部分仍然存放在Living Color的原始包装中。Living Color是一家位于格伦科夫的商店,Ray Johnson曾在那里冲印胶片。
「我当时想,天啊,这是一个庞大的作品集。我不知道该怎么处理,我甚至无法理解它们。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把它们藏了起来,没有给任何人看。」比蒂说。但几年前,她改变了主意;对于一个神秘的艺术家来说,他的自杀是最后的作品,而这些照片是了解Ray Johnson,当代美国艺术最难以捉摸的人物之一的一个途径。「我觉得这是一个隐秘的宝藏,会在某个时刻被揭示出来。」比蒂继续说道,「如果你了解Ray Johnson,你会知道,他从来不会随随便便、毫无目的地去做什么事。」
Ray Johnson是一个善于钻研的韵律大师,他在他看到的形状和听到的文字中找到了某种相同的韵律,通过把它们放在一起的方式创作作品。一番拼贴之后,这些作品被赋予了新的意义。剪贴作为创作方式很适合他。Ray Johnson最著名的作品之一是猫王普雷斯利的一张杂志照片。他把照片做了修饰:一只眼睛里滴着血红的泪水,嘴边有一组神秘的红色形状——被称为国王的普雷斯利,疯狂地爱着他的母亲格拉迪丝。在Ray Johnson奇特的联想中,猫王与自闭而不伦的俄狄浦斯王的联系是如此清晰。这幅拼贴画创作于1956年至1958年之间,比安迪-沃霍尔以照片为基础的猫王系列画作早了约5年,是波普艺术的先锋作品。
另一幅颇具Ray Johnson特色的混搭作品《无题》(Untitled (Jasper Johns, James Dean With Coca-Cola)),是他在1993年创作的作品。Ray Johnson将贾斯珀-约翰斯的图像与詹姆斯-迪恩的放大照片放在一起,上面覆盖着突出的点点,似乎勾勒出波普艺术的发展轨迹——带有微妙的同性恋潜台词。但Ray Johnson从来没有得到那些和他有诸多相似之处的波普艺术家们所得到的名与利。部分原因是由于他对展出自己作品的矛盾心理——更根本的是,他有自我封闭的倾向。Ray Johnson在底特律长大,父亲是福特工厂工人,母亲是家庭主妇,他是独生子(像猫王一样,他很崇拜他的母亲)。1945年,Ray Johnson去了北卡罗来纳州的黑山学院(Black Mountain College)。在这个先锋艺术的摇篮,Ray Johnson得到了学院艺术系创始人约瑟夫-阿尔伯斯(Josef Albers)的指导,并认识了导师约翰-凯奇(John Cage)和默斯-坎宁安(Merce Cunningham)。最重要的是,他在那里开始了与雕塑家Richard Lippold的恋情。Richard Lippold住在纽约,已婚已育。他们保持了一生的友谊。
移居纽约后,Ray Johnson从事书籍封面和戏剧布景的设计。他继续探索艺术实践,放弃了年轻时的几何图案画作,这些画深受阿尔伯斯对色彩与直线形状的严格研究的影响,通过破坏它们,将它们纳入其他作品中。当时正值抽象表现主义衰落的年代,拼贴画在艺术界逐渐受到青睐。Ray Johnson的拼贴画与他的同代人罗伯特-劳森伯格(Robert Rauschenberg)的创作方式相似,而劳森伯格在Ray Johnson之后才到黑山学院学习。劳森伯格气势磅礴的艺术作品有时候甚至由一个床垫或一只标本鹰组成,而Ray Johnson的作品则通常是用洗过的衬衫中的纸板插页来构建的,就像他后来使用的一次性相机一样,用的是非常简陋的材料。
Ray Johnson不喜欢用「拼贴 」这个词来形容自己的作品。他的作品是涂抹、打磨的浮雕。Ray Johnson称它们为moticos,这是一个新词,就像Ray Johnson一样,有一种不确定性。有时,moticos的是他粘在纸板上的剪影,有时指的是这些剪影的油墨版,有时则是指整个作品。此外,moticos可以是单数或者复数——这就更多义了。
比moticos更非传统的,是Ray Johnson传播他大量艺术作品的方式:通过邮寄给朋友、熟人和陌生人——他被朋友Edward M. Plunkett称为「纽约通信派」(有时也被称为Correspondance),这是对抽象表现主义者(被称为纽约派)的夸张的模仿。虽然Ray Johnson也在博物馆和画廊展出了作品,但通过信件,他可以自由地传播艺术。在他的绘画和拼贴画中,「小便」是一个反复出现的特例——不是作为一种性癖好,而是作为一种自然的、毫不费力的生产和传播的隐喻。
这些可以解释为什么Ray Johnson在最后几年选择摄影。1968年6月3日,安迪沃霍尔被瓦莱丽-索兰斯枪杀,Ray Johnson本人在买报纸时遭遇歹徒袭击。这是恐怖的一天,次日,Ray Johnson就搬到了长岛。在长岛北岸,他遇到了一个以海崖为中心的社区艺术圈,离他定居的小村庄很近。虽然当时Ray Johnson的一些纽约朋友以为他已经退休隐居了,其实,Ray Johnson仍在参加了艺术开放活动,从未停止寻找:他常常去于去墓地,海滩和自然保护区,并有了一个新的朋友圈。
「当你遇到他的时候,他会对你很着迷,你会收到他寄来的各种邮件,并且为邮件里的作品惊叹。」琼-哈里森说,她是一位艺术家和教育家,在80年代与Ray Johnson相识。她给他拍了六次照片。其中一张照片是在Bayville海滩拍摄的,他靠在两面墙的交界处,双腿伸直,这成为了他作品的一部分,是他可以修改和挪用自画像。当哈里森得知Ray Johnson开始摄影时,她很好奇。「我会问他,可以一起去拍摄吗?你打算用这些照片做什么?而Ray总是转换话题,然后就挂了电话。」
Ray Johnson的照片内容可分为几类。有时,他将照片弄碎,用来组成拼贴画。不过,通常情况下,他会在照片里发现或创造了一个拼贴画般的图案。他用瓦楞纸自制电影明星纸板,并把它们带到可以拍摄地。有时,它们结合了名人的形象,玛丽莲-梦露,杰克-凯鲁亚克等等。它们常常是他标志性创作的演绎:一只兔子长着长长的竖起的耳朵和下垂的鼻子,就像二战时期的「基尔罗伊来过」的涂鸦画一样,感觉既幼稚又性感。他会给兔子刻上名字,从而将其变成标准化的个人肖像。
1994年12月,Ray Johnson已经有三年多没有公开展出作品了。一家假期空出来的海崖画廊为他办了展览。在三天时间里,Ray Johnson在关闭的店面的橱窗里留下了各种各样的物品:用照片和个性化的兔子头拼贴的泡沫芯、复印的传单、两个用棕色纸包裹的盒子。他把这个展览起名「Ray Johnson:一无所有」。
就在Ray Johnson去世前的几周,他正在拍摄他在不同地方留下的包裹。一张照片的内容是码头上的两个包装好的盒子——「一无所有」展览结束后,他从橱窗里取下的那些盒子。两个盒子像一对情侣凝视地平线一样摆在一起。不祥的是,他把其中一个扔进了水里,拍下了一张它漂浮着、绳子缓缓解开的照片。在另一个令人伤感的照片中,一个棕色的盒子上绑着一块破布,连接着一个装饰着兔子头的黄色气球。气球斜着飞,徒劳地承受着地上的包裹。 Ray Johnson长岛北岸朋友注意到了他的奇怪行为。他的密友,艺术家希拉-斯波勒说,「Ray给我寄来了这幅非常黑暗的画,《谁杀了我的金森草》。在画里,他自己俯卧着。我给他打电话,问他这是怎么回事。他说,你会在《纽约时报》上读到的,然后他挂断了电话。这件事很不寻常。我又打电话给他,问他一切还好吗。他说,你会在《纽约时报》上看到的,然后就挂了电话。我以为这是因为是节日期间的忧郁心情。」Ray Johnson寄给另一位艺术家朋友凯蒂-塞登的信件里有一张照片,他躺在人行道上,双臂交叉在胸前,仰望天空,就像在棺材里一样。
1月13日星期五,Ray Johnson向东前往萨格港。在入住一家汽车旅馆后,他把车开到711停车场,走到附近的一座公路桥上,跳了下去。
在《纽约时报》报道他的死讯之前,塞登路过Living Color shop冲印店,去取Ray Johnson送去冲印的照片。她认为,他最后的摄影作品可能包含了遗言。「我知道我做的事情有点违法,但我知道他没有留下遗嘱。我想这可能一些特别的东西,他只留给了我。」带着预感,她打开了装着处理过的胶卷的信封,那是约翰逊在12月28日下午寄送的。「我觉得他是以某种方式在传达他的死亡。」她说。
包裹里有四张5乘7尺寸的照片,其中三张版画来自一张底片,拍摄于Ray Johnson举办「一无所」展览的画廊对面的一家二手服装店外。作品上有一个写着Sheila的白色大信封,放在两根柱子之间。在第四幅作品中,信封躺在被网格标记的人行道上。约翰逊穿着闪亮的黑鞋,站在网格边缘的信封旁边。
对于斯波勒来说,发现Ray Johnson的大量摄影作品就像25年后收到一封情书。对于她来说,这些作品就像神秘的朋友Ray Johnson自己一样,很难去确定动机。「我想,Ray有这个念头已经很久了。我的感觉是,他只是觉得自己活够了。」也许,这也有可以帮助我们理解为什么他晚年会对一次性相机感兴趣:生活是一次性的。虽然画作永恒,但照片,就像墓碑一样,标志着一些东西的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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