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 芦苇 没耳朵舅舅
姥姥家有一块田,专门种芦苇。他们管它叫苇子。
每年秋天收割了,冬天便等着没耳朵舅舅来村里为人们编苇席,用来铺在西北农村的土炕上。那时人们都以每年拥有一铺新的炕席为荣。
从我有记忆以来,那片苇子地就存在。
那一片是全村人专种苇子的土地,也只有那里才能长出苇子来。
夏天,苇子在阳光雨露下努力拔节生长,郁郁苍苍。有风经过,唰啦啦的声音此起彼伏,像在弹奏一曲动人的乐章。
我学着其他孩子的样子:拔一节苇芯,掐掉最柔嫩的一端,再剥掉最里面的嫩心,制成一管呜呜作响的哨子,鼓着腮帮子使劲吹。诸如此类的玩意儿,还可用春天杨柳最柔软的枝条,拧一拧,扭一扭,脱下一个完整的树皮鞘。截成二三厘米的小段,一头捏扁去皮,放在嘴边,嘹亮的声音便由此而出了。
虽然小燕与我同岁,但她得管我叫姑。因为她的爷爷是我姥姥这边的远亲;她的奶奶是我奶奶那边的亲戚,是送给别人家又认回来的女儿。所以我得管她的爷爷叫舅舅,而管她的奶奶叫姑奶奶。
由于这错综复杂的关系,我很少叫两位老人,每次张口不知该如何称呼,干脆就闭口不言了吧。
而我管小燕的爸爸叫哥,自然小燕就得叫我姑了。可是她从来都没叫过,我也不在乎,谁会在乎呢?
无疑她是我在姥姥家最重要的玩伴。每在一处玩,总忘记了吃饭。
于是姥爷喘着粗气的从村东走到村西喊我回家吃饭。姥爷七十多岁了,身体状况一直不佳。那时年纪小,根本不懂得什么时间观念,无论冬夏,姥爷总是不厌其烦的喊我回家吃饭。
秋天,没耳朵舅舅就来为各家各户编苇席了。选苇子,量尺寸,再用工具破成三条或五条,浸水碾苇等等一系列工序都是他自己完成,编好一铺苇席往往要三四天。
所以为哪家编哪家就要管吃住。为姥姥家编织的时候,每次喊他吃饭便成了我的任务。
饭快做好的时候,姥姥便让我去喊没耳朵舅舅过来吃饭。我得令跑到他所在的磨坊或废弃的小学校。
房子破破烂烂,窗户上没有玻璃,也没有其他的东西。没耳朵舅舅蹲在一堆破好的苇篾子中间,一下又一下的编织着他几十年后失传的艺术品。在仲秋的时节里,留着一个瘦小、孤独的身影。
他看上去三十多四十岁的样子,一张白皙的脸出奇的长。当他低着头编席子的时候,下巴像要放在脚背上。当我出现在他面前时,他便把下巴从脚背挪开,目光呆滞的看向我。
我说一句吃饭了转身就跑。不多时,听到他拖着脚步跟上来。
后来姥姥家的苇子地变成了宅基地,盖起几座新房子。村里有人家要娶媳妇。随着村里人口的增加,那一片苇子地彻底消失了。
我再也没去那里玩过。
春天过去,夏天过去,秋天又来了,但是没耳朵舅舅却不再来,我的童年也一去不返。我的姥姥姥爷也去了遥远的天国。
可是我多么想念童年的那些人和事啊!我默默的想,看见秋阳下的没耳朵舅舅,听见姥爷亲切的呼唤声,童年重临于我的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