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形者《树上的柏拉图》(八)| 长篇科幻连载


前情提要
少年柏拉图在寻找他的父亲,他在现实之中寻找目的地,却在路径上总是走进分岔路,徘徊在常识之外的境界中。柏拉图终于步入幕后,出现在他面前的不是舞台的机关,而是一条漫长的望不见尽头的羊肠小道。婆娑的竹林在静夜中影影绰绰。柏拉图问:“湿婆,这里到底是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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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形者|无形者,生于1994,作品集中探讨真实的界限和生命的虚无。小说《尼伯龙根之歌》获未来科幻大师三等奖。
树上的柏拉图
第八章 所有春宵苦短的浅梦
全文约7000字,预计阅读时间14分钟
路途漫长而遥远,不知不觉却已走到尽头,渐渐能听到流水声。目力所及之处,一座庞大而复杂的迷宫拦腰截断去路,大叶黄杨、紫叶小檗以及金叶女贞铸就迷宫的神秘和未知。天空是一面无人问津的画板,茫茫黑夜在浆糊般的调色盘上横卧,不见任何一幢建筑,唯有两棵圆柏高高耸立,应是这迷宫的出口。耳边的流水声此刻更清晰了一些——那是喷泉流动的声音。若有若无的音乐穿透朦胧水雾飘了过来,躁动的鼓点在尸骸般的黑夜中如心跳似的愈来愈响。
湿婆带着柏拉图在迷宫中游刃有余地穿梭,仿佛此处亦是他常来的地方。小心点儿,跟紧我,别迷了路。于是柏拉图紧紧跟着他。千梦之城是一座城市,城市藏着城市,空间容纳着空间,万物都在向内生长。迷宫是诸葛先生的八卦阵,如湿婆所说,这是一家酒吧,藏于莫里哀剧院内部,布局一直在变幻,大叶黄杨、紫叶小檗以及金叶女贞并非一成不变,此处的建筑和外面的城市一样是可以改变和塑造的,迷路的人会发现自己走上了街头,识途的老马则回到了自己的家乡。
“但是,湿婆,你为什么对这座迷宫这么熟悉?”柏拉图问道。
湿婆咧着嘴,忘乎所以地说:“因为这里是我一手建造。”
在迷宫的出口,果然有两颗高耸的圆柏一左一右地树立,但天空并不是想象中的天空,漆黑的夜幕只是一座没有窗户、没有招牌、没有任何一丝光的矮楼,在缥缈的水雾中传递出隐隐约约的舞池的声响。灯在这时突然亮了起来,音乐声也变大不少,那面无人问津的画板上如今涂满了颜料,灯光叠着灯光,虹彩驾驭着虹彩,墙上的霓虹和墙角的射灯齐齐闪亮,一如画舫上高悬的大红灯笼点亮了所有春宵苦短的浅梦。
柏拉图跟着湿婆推门而入,迎面撞上钢琴、大提琴、小提琴和人体弦乐器汇成的声浪。房子里飘荡着男人狗一般的粗喘和女人抑扬顿挫的喊叫,交缠的肢体扭成一团像遭了辐射而变异的怪物。人们虚度着人们的欢爱时光,紧密贴合的肉体发出噗嗤噗嗤的声响,深陷的空洞的眼窝里投射出茫然的情欲的目光。把屁股抬高点,那边的沙发上就有一个女人在身下垫了个枕头,趴在地上学狗叫,角落里的一个男人便套着项圈吐着舌头在地上不知廉耻地爬动,过来,你们这些凡世间的俗物,像兀鹫一样吮吸一具尸体所能散发出的最后芬芳,有一个浑身涂满橘子汁的女士躺在十字架子上假寐,一群野兽般的男人张牙舞爪,披头散发,拖着象一样的大腿,一起瓜分了夜的宝藏。弦乐四重奏在室内回荡,达到顶峰,人体所能奏出的靡靡之音被更大的音浪掩埋了。这儿的音乐很是高雅,这儿的场面很是混乱,但这儿的一切本身就是梦幻所用的材料,一次小小的感官的欢愉就可抵消现世的苦恼。
柏拉图眨了眨眼睛,发觉两腿之间湿漉漉的,下身硬得厉害,但不是因为见着了眼前这一幕,而是妓女的女儿像母狗一样匍匐在他的脚下,扎着马尾的脑袋和隐约可见轮廓的面容在集装箱内部的黑暗中缓缓耸动。他情不自禁哼了一声,回过神来赶忙把女孩推开。“你做什么?”
十二岁的雏妓抬起头,嘴边仍垂着一丝亮亮的液体,认真地说:“我半夜醒来是因为我流血了,这意味着我可以接受新的事物了。如果我也能试着工作,这样母亲是不是就不会那么累了?”
柏拉图咽了口唾沫,喉咙发紧,嗓子沙哑。“湿婆,你看到了吗?”
“看到什么?”湿婆反问道。
“别告诉他。”女孩舔了舔嘴唇,伤心地说,“你要是告诉他,我就会消失。”
柏拉图别过头,回答道:“我的过去。”
“求你了!”女孩苦苦哀求道,“我不想再死去一次!”
“我不知道你看到了什么。”湿婆斜睨了他一眼,慢吞吞地说,“但是不管你看到了什么,别看,那不是真的,都是你自己的心魔。”
十二岁的雏妓像风中的烛火一样熄灭了,但其他那些男男女女仍在卖力苦干。
“假的?”柏拉图松了一口气,内心却空落落。
“这都是那个女人的戏法。”
“什么戏法?”
“生死爱欲,还有沉沦。”
“你怎么知道?”
“我当然知道。”湿婆轻声说,“这其实是一种考验,你若走不出去就见不到此地的主人。”
“既然是这样,为什么你什么都没看到呢?”
湿婆古怪地笑了起来,“知道爱为什么是无形的吗?因为我杀死了爱。”
吧台的酒保突然出现,“欢迎闯入荒淫无道的王朝,我们的女王在二楼等你们。”这家伙长着牧神潘一样的脑袋,嘴里吹奏着美妙的排箫。那一刻,仿佛有流星划过天空,一只手指挨上嘴唇的那一瞬间,时间静止了,男人和女人都石化了,一场封装售卖的梦在展示之后被折叠起来,一切令人面红耳赤的交欢都像梦的幻象一样虚无缥缈,没有呼叫,没有呻吟,重叠的躯干和扭曲的肢体如高速路上的后车灯般瞬时远去,留下的只是淡淡的海市蜃楼的幻象,还有记忆中的浮光掠影。
于是,柏拉图看见一个身着一袭白衣的美妇人出现在二楼的阶梯口,其微微上扬的唇弓和红润闪亮的唇珠与梦中的阿芙洛狄忒别无二致,虽已过芳华,年岁却难掩生命的行姿,仍有昔日年轻时的风采。他跟着湿婆上了楼,站在高处往来时的路上看,所见却是一片凄厉阴森的乱葬岗——这儿的台阶是多么精确,灯光是多么明亮,空气是多么芳香,脚底板隔着靴底甚至能感受到红色天鹅绒地毯的柔软,但那儿的枯冢和坟墓里却坐化着成堆的红粉骷髅,她们的笑容已然凋零,滑嫩如温泉蛋的肌肤此刻像八九月份的玫瑰一样枯萎,她们的额头、脸颊、唇齿、胸脯、手掌、大腿皆已不再温暖,她们的呢喃不再甜蜜,她们的目光不再充满期许,她们的死亡正如她们的生命一样不被人所重视。可是,先前那些狂欢的客人都去哪里了呢?那个腰下垫着枕头的女人。那个套着项圈的男人。那个浑身涂满橘子汁的女耶稣。那群如野兽般饥渴吮吸的十二门徒。那个从忒休斯之船上走来的女孩。阿芙洛狄忒的手里捧着一个亮闪闪的水晶球,里面盛满了酒池肉林的梦境幻象。原来是障眼法,柏拉图心想,她让皲裂的荒地流出母乳,她使腐朽的草木再度发芽,当她把欲望的海洋赐给梦中的枯骨,想象的生命便在情爱的火焰中蓬蓬燃烧。
阿芙洛狄忒说:“你们闯进了我的派对。”收起了水晶球。
“难道派对不正是为了欢迎我们这些不请自来的客人?”湿婆说。
阿芙洛狄忒想了想,觉得也对,便没有说什么。她转身朝着会客厅走去,把客人们领到一间安静而不受外界干扰的办公室,让他们在茶几旁坐下,同时也把自己丢进了沙发。“湿婆,这地方已不是当初你离开的那个玫瑰宫。”
“我知道。”湿婆说,“你也不是当初我们认识的那个人。”
这个风姿绰约的妇人有意挑起好看的眉头,似乎不明白这话中潜藏的真意。
湿婆继续说道:“我们救下你的时候,你还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也许是有些心机不错,但没今日这般大的野心。”
“我的野心是为了保全家人。”
“但你的野心却让你把自己的家人送到达官贵人的梦中,以此换取玫瑰宫的政治优势。”湿婆用怜悯的高高在上的语气说,“你现在做的事,和以前的老鸨对你所做的事没什么不同,甚至还要更加险恶。你套上了家的名头,不仅从她们身上赚取利益,还赚取感情。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不要伤害妓女。妓女也是女人,她们也有感情,而且她们的感情要更珍贵,也更难得。”
阿芙洛狄忒冷漠地摇了摇头,面无表情地说:“每个家庭成员都得为这个家做出牺牲,比起以前她们所遭受的一切,梦中发生的事又有什么关系?只是一场梦罢了。如果家没了,那才是真正的噩梦。”
湿婆盯着对方看了好一阵子,突然神经兮兮地笑了起来。“抱歉,鬼知道我刚才为什么要那么说?一定是受了某些故人的影响,否则不至于说出这般假仁假义的话。我他妈的干嘛要多管闲事呢?完全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我原谅你的过错。”阿芙洛狄忒耸了耸肩,不置可否地说,“那的确不是你的风格,包括来这儿,同样不是你的风格。”
“哦,我可不是一个人来的。”
“我不是瞎子。”阿芙洛狄忒说。
“那你们自己解决吧?”湿婆翘起了二郎腿,在脏兮兮的大衣口袋中一阵摸索。口袋空无一物,却变出一支皱巴巴的香烟。打了个响指,指尖擦出温暖的火花。点燃。青烟袅袅。火焰灭入掌中。
阿芙洛狄忒扭头望向柏拉图,久久地凝视了一会儿,突然风情万种地笑了起来,眼角骤现的鱼尾纹隐约可见容颜的嬗变。“你让我想起了一位古怪但很有趣的客人。”她说,办公室内似乎一下子也明媚了不少。
“你是说,我的父亲?”柏拉图问道。
“噢,你是那位客人的儿子吗?”阿芙洛狄忒故作惊讶地喊道,“我还以为你是活佛转世呢。”
“净瞎扯。”湿婆哼哼唧唧地扭了扭身体,插嘴道,“不如直接步入正题?”
柏拉图思忖片刻,若有所思地说:“不如就说说这位客人有何古怪和有趣之处吧?恳请你讲清楚些,好让我知道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哦,那这事儿可就说来话长了,得从玫瑰宫还没建立的时候说起。”阿芙洛狄忒莞尔一笑,把额间垂落的青丝捋至耳后。“很久很久以前,在冰冷残酷的现实中,生活着一群做牛做马还得任打任骂的妓女。那时,阿芙洛狄忒还是一个初入此行没多久的新手,每天总得挨最毒的打,干最多的活。当妓女嘛,其实也挺奇怪的。妓女是一种矛盾的生物,横卧于人类边缘,有时你要想多赚钱,就巴不得多接几个客人,但有时你又不愿让随便哪个男人在你身上像猪猡一样干活。每个妓女的最大幻想是能遇上一个英俊多金的男子把自己拯救于苦海,但后面便对这样的场景不再予以期待。要在铜臭的生活和身体的抗拒之间找到平衡之道是很难的事,如此一来你能做的就是闭上眼睛,学会麻木。”停顿。交叠的腿互换。重新坐好。“有一天,妓院里来了两个男人,其中一个脖子是青色的,疯疯癫癫地说自己是为了拯救世界而服下了毒药,另一个却沉默寡言,尤其木讷。没错,前一个疯子就是在场的湿婆大人,他进了妓院就干我的同伴去了。”湿婆翻了个白眼,但没打断。“至于另一个,你的父亲,点了我。一开始,我以为这个话不多的顾客是一个正常人,后来领着他进了房间才发现他讲起话来滔滔不绝,口若悬河。他跟着我进了屋,嗯,但是什么也没做。最开始,我打算脱衣服的时候,他让我在床边坐下,于是我就以为他喜欢玩那种穿衣服的把戏。可是呢,当我试图拉开他的裤链,他又一把推开了我,接着又为自己的鲁莽举动道歉,说自己不是故意的。然后,我就知道,这必然不是一个正常的家伙,内心只是暗暗期待不要遇上喜欢施虐的性变态。不过,事实证明,一切都是我想多了。这个男人什么都没做,只是拉过一张椅子坐下,从口袋里掏出纸笔,像多嘴的邻居一样,亲切地同我谈话,问候我的生活。他说他能体谅我的难处,他说他能理解我的生活,他说他知道所有那些压在世人肩头的苦难和所有不期而至的哀愁,他说这世界上没有人比他更了解痛苦的意义所在,也绝对不会有人有能力填补内心的虚空。当时我就想,他知道个屁啊,我准是遇到另一个疯子了。于是我就生气了,我嘲讽他说:‘像您这样的体面人找妓女却什么都不做,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硬不起来还要装模作样,以免在同伴面前抬不起头,另一种可能就是因为这样让您感觉良好,自觉高人一等。’他承认了后一种可能,但是他看起来很高兴。他说,他的确存在这么一种心理,但是看到我生气还是很开心。我不明白他的意思,不过看到他看到我生气而开心的样子,我不知道为什么更生气了。然后,他向我解释,正是因为他的谈话触及了我的自尊心,所以我才对他这位客人如此大动肝火。他说:‘一个妓女的尊严是一枚鲁珀特之泪,由熔化的玻璃靠重力下自然滴入冰水中,这些蝌蚪状的玻璃眼泪可以承受八吨重的压力而不破,但人只要捏住它的尾巴轻轻施压就会看见这坚硬之物于转瞬间爆裂四溅、彻底粉碎。’自尊,我想,我还以为这玩意儿早在我心里死去了呢。然后,这个男人跟我说,他其实是一位艺术家,到妓院里寻找痛苦的灵感。‘那么什么是艺术?’我问他。‘你的屎尿灌溉了土地,’他说,‘土地养育了鲜草和蔬果,鲜草和蔬果又哺育了猪马牛羊,你吃了猪马牛羊,你吃下了自己的粪,然后有一天,你死了,你的尸体被抛入棺材,你的血肉成了虫鼠的一部分,你提供的营养可能是一枚游动的精子,在母鼠的腹中游动,如此一来你就成了一只小老鼠,但你出生没多久又在偷吃猪饲料时被猪吃了,如此你就成了一只猪,养肥了之后被主人宰了,将来又成为男主人射出的精子和女主人体内破裂的卵泡,终于,谢天谢地,经过多番挣扎,你又成了人,但别高兴得太早,因为新的轮回才刚刚开始,之后又是一场便溺的梦,接下去你还会变成许多的动物、许多的植物。’咱们的这位大艺术家夸夸其谈,说起话来可真是一套又一套的,深谙说话的艺术。所以,我就问他:‘你说了这么多有的没的,但这些东西和艺术有什么关系呢?’艺术家就问我:‘你看到了什么?’我说:‘令人感动的生命力在轮回中生生不息?’‘错!’这个跑到妓院发疯的男人大喊道,‘福楼拜曾说,艺术的首要品质,它的目的是幻觉而非感动。感动完全是另一种东西,而且层次较低。’‘所以我看到的是幻觉?’我问。他就对我说:‘不,不只是幻觉!幻觉只是一种手段,一种努力,一种难能可贵的尝试!难道你看不见吗?这轮回背后的永恒就是艺术!艺术就是追求永恒,绝大部分情况下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但某些时刻却福至心灵,为那不可名状的永恒所触动。艺术来源于生活,你是宇宙的一部分,粪便、泥土、蔬果、猪、马、牛、羊、猫、狗以及大自然和世间万物也是你的一部分,艺术拯救生活,丑陋的东西正是爱的体现,所以艺术不是完美,艺术是残缺之美,艺术是虚无,艺术是真空,艺术是难填的沟壑,艺术是人对永恒的追求,艺术的美妙之处就在于以有限的已知手段探知无限的未知永恒。一个人不比另一个人高贵,一个人也不比另一个人平庸,所以不管是妓女还是大家闺秀,不管是帝王将相还是贩夫走卒,我们的永恒生命并不被我们的功名利禄所成就,而是被心灵的原初倾向所驱动。如果你能明白我的话,你就会知道一个妓女的自尊和一个女王的自尊同样可贵,同时又同样空无一物。’从那一天起,咱们的这一位大艺术家就时常来拜访我,同我讨论艺术。他总是认真倾听我的观点,哪怕我的观点微不足道,见解都如此可笑,他也一一记在心里。当我受他启发,决定独立出去的时候,正是他说动咱们的这位湿婆大人向我递出树枝,把我从生活的泥沼中拯救出来。后来,一切都走上正轨,你的父亲却突然离开了,从此再也没回来过。”
“也就是说,”柏拉图问,“关于我父亲的下落,你什么都不知道?”
阿芙洛狄忒把目光投向湿婆,嘴唇抿成一条线。“苏格拉底失踪了?”
“问我做什么?”湿婆没好气地说。
“我以为你知道。”
“如果我知道,我干嘛要来这里呢?”
“如果连你也不知道,那我又怎么会知道呢?”
湿婆转了转眼珠子,又问道:“那他走之前有没有留下什么东西?”
“巧了。”阿芙洛狄忒轻声说,“还真有。苏格拉底留下一本书。”
“那有什么重要的?”
“书是空白的,没有名字,没有内容。”
“所以它是一本无字天书咯?”
“他说那是一件舶来品。”阿芙洛狄忒顿了顿,漫不经心地说,“但他没说清楚那东西是哪儿来的,只是让我妥善保管。那是梦对现实的入侵产物之一吗?”
湿婆叼着香烟,吐了一个淡白色的烟圈。袅袅青烟在空气中弥散,化作一枝玫瑰的模样。“他对你说的比我想象的要多,甚至连这种不该提的东西也提了。湿婆说,眉毛微微跳动着,轻浮的神色悉数敛去。“那东西在哪儿?”
“这里是千梦之城。”阿芙洛狄忒摊了摊手,冷淡地说,“书在现实之中,难不成你老糊涂了?”
湿婆与她对视了一会儿,突然莫名其妙地笑了起来。他的眉眼一下子舒展开,整个身子骨斜斜贴着椅背,怠惰得仿佛下一秒就要散架。“我希望你能把书交给他的儿子。”
“交给他的儿子,还是交给你?”阿芙洛狄忒挑起眉毛,若有所思地说,“在过去的岁月里,从未见过你如此失态。”她突然话锋一转,眼睛瞟向柏拉图。“告诉我,年轻人,什么是舶来品?”
“人们从国外进口过来的物品。”柏拉图看了一眼湿婆,后者点了点头,便继续说道,“但是,在这里,舶来品指人类利用现有技术从灵界主动引进的物品,它同样是一种具象化的危险实体,但可以被人控制,为人所用。这是一种畸形的货物崇拜,就像热带雨林里的土著第一次看见飞机从头顶飞过就以为是神迹。”
阿芙洛狄忒皱着眉头,还想再问什么,但被湿婆不耐烦地打断了:“你到底还打不打算把那玩意儿交给我们了?”
“苏格拉底没说这书是留给我的,也没说是留给你们的。”阿芙洛狄忒沉吟片刻,继续问道,“最后一次见面是十多年前的事了,难道你这十多年来也没见过他吗?”
“没有。”湿婆摇了摇头,又对柏拉图说,“看来你也不能梦得准确呀,也许你看到的是十多年前的场景,你的父亲并不是在未来遭遇不幸,而是在过去。”
柏拉图叹了一口气,“也许你是对的。”
“我当然是对的,我永远都是对的。”湿婆沾沾自喜地说,“不过别灰心,即使是看见早已发生的事,你的梦也很了不起了。”
“你们在讨论什么?”阿芙洛狄忒问道。
“柏拉图相信自己的父亲托梦给他了。”湿婆眼中的喜色猛然一滞,似乎想到了令人不快的事,便气冲冲地叫嚷道,“在那场梦里面,苏格拉底挂掉了,被送入焚化炉,在火焰中又像凤凰一样涅槃了,大喊大叫着自己看见了死后的虚空,那儿什么都没有。假如梦是真的,那他早干嘛去了?以为自己是什么呢?他妈的耶稣·基督吗?还是伤心的柯本呢?不,这一点儿都不好笑。你知道整个梦最糟糕的是什么吗?最糟糕的部分是,苏格拉底一定是在陷入假死状态之后被意外焚烧了,醒来之后一切都已太迟,只能被活生生烧死。”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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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编 | 康尽欢
题图| 《新世纪福音战士》截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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